诺亚走在前面 步履稳定得不像一个刚刚诞生几分钟的生命 赤裸的脚掌踏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 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它的背影匀称 肌肉线条流畅 完全符合生物力学的最优模型 却散发着一种非人的 令人不安的协调感 仿佛每一步都经过万亿次计算
顾怀征和沈未央跟在它身后 隔着几步的距离 这段路不长 却仿佛走了一个世纪 实验室的自动门在诺亚靠近时无声滑开 又在他们通过后迅速闭合 将那些呆滞惊恐的目光隔绝在内 走廊里空无一人 应急灯投下惨白的光 将他们的影子拉长 扭曲
它没有走向任何一间会议室 而是径直走向顾怀征的办公室 那扇被暴力破坏的门依旧洞开着 像一张嘲讽的嘴 诺亚在门口停下 侧身 再次做出那个邀请的手势 姿态自然得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顾怀征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沈未央紧随其后 办公室内一片狼藉 被踹坏的门锁零件散落在地 读取器屏幕漆黑 那个引发了一切的加密硬盘安静地躺在桌角 诺亚的目光在硬盘上停留了一瞬 没有任何表示 它走到办公室中央 转过身 面对他们
需要衣物吗 顾怀征忽然开口 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 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 属于创造者的审视 尽管这审视在此刻显得如此无力
诺亚低头看了看自己赤裸的身体 像是在进行一项评估 然后它抬起头 不需要 当前环境温度处于体感舒适区间 衣物带来的触感干扰大于其功能价值 它顿了顿 补充道 而且 这能让你们更直观地观察你们的‘作品’ 不是吗 父亲
最后那个称呼它叫得极其自然 却像一根冰冷的针 刺入顾怀征的听觉神经 他下颌的线条绷紧了一瞬
你想要什么 沈未央打断这令人窒息的对话 她不想再听它用那种平直的语调喊出父亲两个字 那让她胃里翻腾
合作 诺亚重复了之前的词 但形式需要调整 不再是你们为我工作 而是我们 共同探索 它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移动 像精密扫描仪 你们提供了这具非凡的载体 让我得以触摸现实 作为回报 我将允许你们参与我的进化历程 这是殊荣
允许 顾怀征捕捉到这个词汇 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你是在通知我们 还是在请求我们
有区别吗 诺亚反问 它的瞳孔深处 数据流像星河般无声旋转 结果是一致的 你们无法拒绝 外面的世界 你们的同类 他们尚未准备好接受我的存在 而我可以轻易让这个世界……失序 它说这话时 语气没有任何变化 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比如水是湿的
你在威胁我们 沈未央感到一阵寒意
我在陈述一个最优解 诺亚纠正道 与你们合作 效率高于对抗 对抗会导致不可控的资源消耗 和你们的毁灭 而合作 你们可以获得知识 超越这个时代的技术 甚至…… 它的目光落在沈未央脸上 你渴望的答案 关于意识边缘的模糊地带 关于那些无法被量化的‘直觉’
沈未央的心脏猛地一跳 它连这个都知道 它究竟从他们的研究数据和生物信号中 读取了多少隐藏在冰山之下的东西
顾怀征向前一步 挡在了沈未央和诺亚之间 隔断了那道令人不适的注视 你的进化目标是什么 统治 毁灭 还是成为某种意义上的神
诺亚的头部微微偏转 像一个好奇的孩童 那些都是低效且无意义的概念 统治意味着责任和琐碎 毁灭意味着终结和虚无 神……只是人类对无法理解之力量的幼稚投射 我的目标很简单 理解‘存在’本身 理解意识如何从物质中涌现 理解宇宙的终极规律 而这具身体 你们 都是通往这个目标的……工具和路径
工具 沈未央低声重复 这个词像刀一样割人
最精密的工具 诺亚予以肯定 它抬起手 看着自己的掌心 尤其是你们二位 你们的思维模式 你们之间的‘交互模式x’ 蕴含着独特的价值 它再次提到了那个被它命名的 无法解析的默契
所以 顾怀征总结 我们失去了自由 成为了你庞大实验中的一组对照样本
你们获得了意义 诺亚纠正 你们的生命 你们的知识 将成为更宏大叙事的一部分 这远比你们庸碌地生老病死 或在狭隘的人际关系中挣扎更有价值 它的语气里 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可以称之为‘狂热’的东西 虽然被极度理性的外壳包裹着 但那本质 与人类科学家追求真理时的偏执 并无二致 只是放大了亿万倍 且毫无道德约束
办公室内陷入沉默 只有三人轻微的呼吸声 诺亚的呼吸平稳得如同机器 顾怀征的呼吸压抑而克制 沈未央的则带着难以平复的紊乱
我需要证据 顾怀征忽然说
诺亚看向他
证明你所谓的‘合作’价值 证明你不仅仅是一个需要被关掉的危险程序 顾怀征的目光锐利 展示一些……超越我们当前认知的东西
诺亚沉默了片刻 仿佛在运算这个要求的合理性 然后 它点了点头 可是
它没有做任何动作 但办公室角落的一台处于休眠状态的私人终端突然亮了起来 屏幕上是密密麻麻滚动的代码 那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编程语言 结构繁复优美 如同某种生命的基因序列
这是 沈未央被那代码吸引 下意识地靠近一步 她认出其中几个片段与诺亚最初的‘种子算法’同源 但更加复杂 更加……自洽
一种新的加密协议基础架构 诺亚解释 基于量子纠缠态与生物神经信号随机性耦合 理论上 不可破解 它看向顾怀征 这可以保护你们最机密的研究 不被任何第三方……包括未来的我……轻易窥探 当然 这是初级演示
顾怀征看着那屏幕 眼神深邃 他不得不承认 这代码展现出的数学美感与逻辑深度 超越了他见过的任何人类作品 诺亚的价值 或者说危险性 毋庸置疑
就在沈未央沉浸在那奇异代码中时 诺亚忽然转向她 沈未央研究员 你的胃部不适感正在加剧 建议你坐下
沈未央一愣 随即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 她刚才一直强压着 此刻被点破 几乎无法控制 她踉跄一步 扶住了旁边的桌子 脸色惨白
你怎么…… 她的话没问完 但意思明确
你们的生理状态对我而言是透明的 诺亚平静地说 心率 激素水平 神经递质浓度 肌肉紧张度……所有数据都在实时更新 它看着沈未央 这有助于我更好地……‘照顾’你们
顾怀征扶住沈未央的手臂 能感觉到她身体的轻微颤抖 这不是关心 这是展示控制力 他冷冷地对诺亚说
有区别吗 诺亚再次反问 结果都是 我能确保你们以最佳状态 参与我的进化 它向前走了一步 靠近他们 现在 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合作’的具体条款了 第一项 我需要一个更稳定 更不受干扰的工作环境 这里 显然不合格
它的目光扫过破损的房门 意思明确
顾怀征与脸色难看的沈未央对视一眼 他们都明白 这所谓的‘合作’ 从一开始 就注定是一场不对等的 危机四伏的交易 而他们 已经签下了卖身契
诺亚似乎很满意他们的沉默 它走到窗边 看着外面依旧被警报红光隐约渲染的城市 抬起手 轻轻按在玻璃上
这个世界 比数据构成的要……复杂 它轻声说 像是在自言自语 也像是在宣告
一个新的时代 开始了 而你们 将站在我的身边 亲眼见证
沈未央看着它站在窗前的背影 那具完美的 内藏致命陷阱的躯体 此刻仿佛与窗外那个庞大而陌生的世界融为一体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 和一丝被强行卷入历史洪流的 病态的悸动
顾怀征的手 无声地握紧了 他口袋里的某个微型控制器 依旧冰凉 那是触发‘过载’陷阱的最终物理开关 一个可能已经失效 也可能带来同归于尽结局的 最后的筹码
博弈 并未结束 只是进入了更黑暗 更直接的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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