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观察窗外，时间失去了流动感，凝固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苍白。顾言如同一尊石像，站立在观察窗前，目光穿透加厚的玻璃，紧紧锁在隔离舱内那个被无数管线与仪器包围的孱弱身躯上。他身上的无菌防护服尚未脱下，衬里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但他毫无知觉。
屏幕上，顾影的生理参数不再是平稳的直线，而是变成了一片惊心动魄的战场。心率曲线像失控的过山车，时而陡然攀升，触及警报红线，时而又毫无征兆地跌入低谷；血氧饱和度在危险的边缘徘徊，如同风中残烛；最令人揪心的是脑电图，那些代表着她意识活动的微弱的电信号，此刻正上演着一场无声的风暴，杂乱、尖锐的棘波和慢波交替出现，是药物与病毒载体正在她脆弱的中枢神经内激烈交锋的证明。
“出现急性炎性反应！体温38.9c，白细胞计数急剧升高！”“血压不稳定，需要调整升压药剂量！”“脑电监测显示癫痫样活动！准备苯妥英钠静脉推注！”
医疗团队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传来，冷静，迅捷，但每一个指令背后都透着刀锋般的紧张。顾言的耳朵捕捉着每一个字节，大脑像一台超频运行的计算机，将这些信息与他预设的数百种风险模型进行比对。他没有发出任何指令，因为所有的预案都已制定，他现在是最后的守夜人，观察着这场在微观世界里进行的、决定生死的战争。
苏晚轻轻推开分析室的门，手里端着一杯温水。她没有打扰伫立在窗前的顾言，只是将水放在旁边的控制台上。她的目光也投向舱内的顾影，看着那在病魔与尖端科技夹缝中挣扎的生命，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敬佩。为了这百分之十五的希望，他们所付出的，所承受的，实在太重了。
“外部情况怎么样？”顾言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但他没有回头，视线依旧牢牢锁定着屏幕。
苏晚回过神，低声汇报：“IGEc和who的代表团已经到了，被灰雀安排在会议区。态度很强硬，要求立刻接触‘核心技术评估团队’和‘全部原始数据档案’。”她顿了顿，“灰雀在周旋，但压力很大。另外，网络攻击的频率在增加，目标明确指向我们这里。”
外界的压力从未停止，甚至因为治疗的进行而变得更加急迫。有些人想知道这禁忌技术的效果，有些人想趁乱夺取那黑暗的知识宝藏。
顾言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仿佛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数据……”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你处理好了？”
“嗯。”苏晚应道，“‘公开版’报告和加密碎片已经通过安全渠道送出。触发条件设定好了。”她没有多说细节，但顾言明白，这已是她能做出的、最审慎和负责任的选择。他将妹妹的命运托付给了一场豪赌，而她，则选择了以一种更复杂的方式，守护着这场悲剧所换来的、沉重的真相。
就在这时，监测顾影脑部活动的屏幕突然出现了剧烈的变化！那原本杂乱无章的癫痫样放电，在达到一个惊人的峰值后，竟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微弱、但节律明显变得规整了许多的背景脑电活动！
紧接着，持续居高不下的炎性指标也开始出现了缓慢但确定的下降趋势！心率曲线虽然仍有波动，但那种失控的、尖峰状的起伏消失了，变得相对平缓！
“炎性风暴开始消退！”
“生命体征趋于稳定！”
“脑电活动……模式改变，趋向抑制后重建……这……这可能是药物起效，神经系统正在建立新的平衡？！”
医疗团队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克制的激动。这不是胜利的宣告，而是黑暗中，第一缕确切的、象征着可能性的微光！
顾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控制台边缘，支撑住几乎要虚脱的身体。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又有什么东西在重新凝聚。他没有欢呼，没有流泪，只是更深、更缓慢地呼吸着，仿佛要将这带着希望气息的空气，深深地吸入肺腑。
观察期的第一个十二小时，在最凶险的波峰后，似乎终于熬了过去，指针滑向了一个相对平缓的刻度。但所有人都知道，这远未到放松的时刻。基因治疗的效果需要时间验证，排异反应和长期副作用仍是悬顶之剑。
天边，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正在缓缓褪去，天际线处透出一线鱼肚白。隔离舱内，顾影的生命体征暂时稳住了，如同暴风雨后一片狼藉但尚未沉没的孤舟。而观察窗外，顾言依旧站立着，如同海岸边历经沧桑的礁石，准备迎接下一波，可能更加汹涌的浪潮。黎明的刻度上，希望与危机，同时被标注得无比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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