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园的血腥气，直到第二天晌午还未完全散去，混杂着新洒的石灰味道，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怪异氛围。守卫增加了一倍，那些暗青面具的刀手虽未再现身，但空气中无形的弦绷得更紧了。
刘管事阴沉着脸，将林枫和阿土叫到跟前，指着石屋外围那片昨日厮杀的土地，声音沙哑：“你俩，把地皮给我刮一遍，所有血渍，一点不留！刮下来的土，装袋，送到后园最西北角那个废弃的砖窑里烧掉！”
这是个又脏又累，还带着某种不祥意味的活计。阿土吓得脸色发白，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呜咽。林枫则低着头，瓮声应道：“是，管事。”
工具是两把钝口的旧铁铲和几个厚实的麻袋。林枫和阿土蹲在地上，开始一点点地刮取浸透暗褐色血渍的泥土。动作必须小心，不能扬起太多灰尘引人注意，这也给了林枫仔细观察的机会。
泥土黏腻，带着铁锈般的腥气。林枫的动作机械而麻木，眼神却锐利如针，不放过任何一点异常。破碎的布条、崩断的皮绳、甚至几片染血的、质地特殊的黑色鳞甲（疑似来自昨夜袭击者的夜行衣）……他都借着铲土的动作，不动声色地用脚尖拨到身下，再悄悄踩进更深的土层，或者借机踢进旁边的杂草丛。
这些零碎物件，或许将来有用，但现在绝不能引起守卫的注意。
就在他清理到靠近石屋墙根、昨日一名青衣面具人曾短暂倚靠过的地方时，铁铲的边缘似乎刮到了什么硬物，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
林枫动作未停，依旧缓慢地刮着土，但铲头微微偏转角度，用巧劲轻轻一撬。一块沾满凝固血污和泥泞的、约莫指甲盖大小、颜色深暗的碎布片，被从土里带了出来，混在一堆污秽的泥土中，毫不起眼。
他正想如法炮制，将其掩埋，鼻翼却忽然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被血腥和泥土气息掩盖的、熟悉的异样芬芳！
这味道……
林枫心头猛地一跳！他借着弯腰装土的姿势，手指极其迅捷地一探，将那碎布片捏入掌心，藏入袖中。动作快如闪电，连近在咫尺、埋头苦干的阿土都未曾察觉。
整个白天，林枫都在压抑着心中的惊涛骇浪，机械地完成着清理工作。直到夜幕降临，他和阿土将最后几袋染血的泥土运到废弃砖窑，看着那污秽之物在窑火中化为青烟，才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杂役房。
同屋的杂役们早已睡死。阿土也很快在角落里发出鼾声。
林枫躺在坚硬的铺上，背对着其他人，在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缓缓将袖中的那块碎布片取了出来。
他不敢看，只能用指尖细细摩挲。
布片质地很特殊，并非寻常棉麻或丝绸，触手细腻而略带韧性，像是某种经过特殊处理的……皮纸？或是浸过油脂的薄绢？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极其细微的、凹凸不平的印记。
他将布片凑到鼻尖，摒住呼吸，全力捕捉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气味。
没错！
尽管被血污和泥土严重污染，但那底层残留的、极其淡薄的香气底蕴，与他记忆中的“幽昙籽”经过不完全燃烧后产生的奇异焦香，同出一源！甚至，比他在烧烤中使用时，更加纯粹，更加接近其在御膳房作为原始香料时的状态！
而且，这碎布片本身的材质和那隐约的印记……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脑海中成形：这会不会是……包裹或者封存“幽昙籽”（或许还有“赤焰椒”）的专用御用材料的碎片？因为某种原因（比如昨夜激烈的战斗，某个青衣面具人或袭击者随身携带的物品被损毁），遗落在了这里？
如果猜测成立，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归云庄后园，这神秘的石屋，不仅可能与十年前的灭门案、御厨匕首有关，更直接与宫廷严格管控的秘制香料有关！甚至可能……就是这些香料的秘密储存、加工或者流转的地点之一！
那些青衣面具人，是在守护这个秘密？而昨夜袭击的黑影，是为了夺取，还是为了毁灭？
林枫将碎布片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让他头脑异常清醒。
这块沾染血渍的微小布片，像一把钥匙，虽然锈迹斑斑，却可能打开一扇通往更深处秘密的门。
他不能再被动等待了。石屋必须想办法进去看一看。还有那个哑巴阿土，他在后园的时间更长，或许知道一些自己尚未察觉的细节。
第二天，林枫在清扫园子时，刻意靠近了阿土干活的地方。他依旧沉默，但在休息的间隙，将自己分到的一半、相对干净些的窝头，默默递给了阿土。
阿土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飞快地接过窝头，塞进嘴里，对着林枫露出一个讨好而卑微的笑容。
林枫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石屋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做了一个困惑和害怕的表情。
阿土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露出更深的恐惧，连连摆手，又指了指石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拼命摇头，示意林枫千万不要好奇，不要靠近。
林枫点点头，表示明白。但他没有放弃，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时不时会分享一点微不足道的食物或是一小撮烟叶给阿土，依旧用简单的手势和表情，试图套取更多信息。
阿土的戒备心渐渐放松了一些。在一次只有他们两人搬运“废料”的时候，阿土趁着守卫离得稍远，突然飞快地用手在地上划了几个歪歪扭扭的符号，然后又迅速用脚抹去。
林枫瞳孔微缩——那符号，似乎是某种简化了的、代表“地”、“下”、“火”的图案！
地下？火？
是指石屋下面有地下室？还是指那里有炉火之类的设施？联想到那特殊的香料气息，以及可能需要加工的环境……
这无疑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线索！
然而，还没等林枫进一步试探，变故再次发生。
这天夜里，林枫正暗中琢磨着如何利用阿土的线索探查石屋，杂役房的门被猛地撞开！刘管事带着两名气息冷厉的守卫闯了进来，灯光映照下，他的脸色难看至极。
“阿土！”刘管事的声音如同寒冰，“出来！”
蜷缩在角落的阿土吓得浑身一颤，连滚带爬地下了铺，跪在地上，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嗬嗬”声。
刘管事根本不看他，对守卫一挥手：“带走！”
两名守卫如狼似虎地架起阿土，不顾他的挣扎（虽然他也不敢大力挣扎），直接拖出了杂役房。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留下屋内一片死寂和另外三个杂役惊恐的眼神。
林枫躺在铺上，心中一片冰凉。
阿土暴露了？是因为和自己接触？还是因为他自己不小心泄露了什么？他被带去哪里？灭口？
那块血渍下的线索刚刚带来一丝曙光，紧接着就是更深的黑暗与危机。
这归云庄的后园，果然是一处踏错一步便万劫不复的绝地。
他攥紧了袖中那块冰冷的碎布片。
必须更快了。在下一个被带走的，是他自己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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