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瓣落在织天坊的青石板上时,楚明正跪在芽尖槽织机前,用竹镊子夹着星砂往柳芽纹的尖上粘。少年的袖口沾着槐花粉,是清晨扫花时蹭上的,此刻被阳光一照,粉粒在光里飞,像些会发光的尘。
“星砂要沾在芽尖的三分处,”阿依古丽的声音从染缸旁传来,她正用紫苜蓿花调染料,小辫上的柳叶已经抽成了细条,垂在肩头晃,“兰珠姐说这样才像露水珠,风一吹就滚。”
楚明抿着嘴调整镊子的角度,星砂落在柳芽纹上,立刻晕开道浅银的痕,与槐花瓣的粉缠在一起,像给绿芽镶了圈彩边。“你看这花影,”少年指着石桌上的槐花瓣,影子投在“归墟续篇”的坡地纹上,像撒了层碎雪,“比昨日的密。”
波斯少年牵着骆驼从东边的花雨里走来时,驼峰上的藤筐盖着块锦缎,防着花瓣往里钻。“撒马尔罕的商队带了新收的棉籽,”他把藤筐往石桌上一放,锦缎一掀,里面的棉籽滚出来,在槐花瓣上蹦,“老织娘说这籽混着星砂种下去,结的棉桃会带着光,纺出的线能织‘月华锦’。”
阿依古丽抓起把棉籽往紫苜蓿染料里丢,籽实沉下去,把花汁染成了深紫,像把夜空揉进了水里。“能和槐花粉一起染线吗?”少女的指尖在坡地的紫花旁顿了顿,线的光痕在花影里晃,“给羊群加些紫绒,像撒马尔罕的地毯。”
兰珠提着竹篮从回廊过来时,篮子里的桑皮纸包鼓鼓囊囊的,沾着些金黄的粉。“江南的绣娘寄来的桂花蕊,”她把纸包放在暖炉边,香气漫出来,混着槐花的甜,“说和棉籽一起煮,纺出的线会带桂花香,织‘星轨河’时像飘着花。”她解开纸包,金黄的花蕊滚出来,落在槐花瓣上,像撒了把碎金。
周明远扛着架新织机从工坊出来,机身上的木纹里嵌着槐花瓣,被他呵出的气一吹,微微动了动。“小石头做的‘花籽槽’,”老周把织机往地上一放,声音震得石桌上的棉籽都跳了跳,“能同时走棉线和花线,织出来的纹像花瓣裹着籽,落在哪哪发芽。”他用袖子擦了擦机上的花瓣,袖口的靛蓝印在木头上,像滴进花里的墨。
小石头背着书箧从典籍阁跑下来时,书箧上的布带缠着串槐花,是从后院的老槐树上摘的。“楚大哥,兰珠姐,”他从书箧里掏出本泛黄的册子,封面上的“花织谱”三个字沾着点湿,“李老先生在归墟烽燧的积土里找的,里面夹着些花籽,埋在土里竟长出了苗,叶纹和‘归墟续篇’的柳芽像一个模子刻的。”他翻开册子,纸页上画着守陵人在烽燧旁种花,花茎缠着织锦的残片,布上的星砂正往土里渗,像在喂花。
楚昭走进织天坊时,手里的青瓷碗盛着半碗槐花蜜,蜜里泡着棉籽。“后院的蜜蜂酿的,”他把碗往石桌上一放,棉籽在蜜里慢慢沉,像裹了层糖,“和桂花蕊一起煮,线会更甜,虫都不啃。”他拿起颗泡好的棉籽往紫苜蓿染料里一蘸,籽实立刻染成了深紫,像颗小星。
阿依古丽凑过来看,小辫上的柳叶扫过碗沿,沾了点蜜,引来只蜜蜂嗡嗡地绕。“守陵人也在春天种过花吗?”少女的声音轻得像蜂振翅,“像谱子里画的那样。”
“肯定种过,”楚昭指着册子上的花茎,纹路与“归墟续篇”的紫苜蓿藤隐隐相合,“不然花籽不会在土里发芽,定是有人把织锦残片埋在花下,让星砂顺着根须往上爬,把布上的色染给花。”他把染紫的棉籽撒在棉线团上,蜜香混着花香,漫得满坊都是。
巳时的日头爬高了些,槐花还在落,织天坊的青石板上积了层白,像铺了块软毯。楚明和阿依古丽用花籽槽织机试织“花籽坠途”,棉线织出的小径上,花线缀着星砂籽,光痕顺着路径晃,像籽在往下滚;兰珠蹲在石碾旁揉桂花蕊,金粉沾在她的蓝布裙上,像落了场金雨;周明远在给织机的踏板包棉絮,包好的踏板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踩在落满花的草地。
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又来了,手里攥着个装满花籽的小布包,包上绣着只蜜蜂。“我要织片花田,”她把布包往织机旁一放,花籽从包里漏出来,在槐花瓣上滚,“用槐花线织白花,桂花线织黄花,让蜜蜂有地方采蜜。”楚昭蹲在她身边,帮她把混了蜜的棉线穿进梭子,少女的手指沾着花籽,他便用帕子帮她擦掉,两人的影子投在“归墟续篇”上,像两株开花的树。
午后的风卷着花香漫进来,织天坊的丝线在风里晃,像些会动的花藤。楚明织的花籽小径在坡地上蜿蜒,棉线的白里透着紫,像刚下过场紫雨;阿依古丽的苜蓿线在小径旁织了丛丛花,紫的、黄的、白的缠在一起,星砂的光让花瓣像在颤;周明远用花籽槽织的星纹在布面滚出银亮的痕,像阳光在花上跳。
“阿禾的信上说,”兰珠翻着信纸,纸上的字沾着点花粉,“漠北的花田开了,孩子们把‘暖路锦’的边角剪成条,系在花茎上,说星砂线能引来蝴蝶,锦缎上的花和地里的花能认亲。”她把信纸往槐树枝上一挂,风一吹,纸页拍打着树枝,像在和花说话,露出背面画的小蝴蝶,翅膀上的纹是用星砂线绣的,在光里闪。
楚明看到蝴蝶,突然抓起星砂梭往布面织,棉线在花田边织出片草地,上面的蝴蝶用桂花线织翅膀,翅尖点了星砂,像带着金粉飞。“给蜜蜂找些伴,”少年笑着说,“春天的花田,该热闹些。”
阿依古丽的紫苜蓿线跟着织过去,在蝴蝶旁织了些棉桃,绿的、白的挂在藤上,星砂的光让桃尖像泛着亮,像快熟了。“撒马尔罕的老织娘说,”少女的指尖在棉桃上顿了顿,光痕让桃像在晃,“花会落,籽会结果,这才是长久。”
日头偏西时,“归墟续篇”的新纹在夕阳里泛着暖。花籽小径缠着紫花藤,花田的白黄紫里飞着蝶与蜂,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织的棉桃挂在藤上,绿的嫩、白的软,星砂的光让整个画面都发着甜。晚风吹过织天坊,槐花的香混着桂花的甜,让整幅锦都像浸在蜜里。
波斯少年要带着商队往回走了,驼峰上的皮袋里装着“花籽坠途”的拓片,是用槐花汁拓的,纸页上还留着蜜香。“告诉撒马尔罕的老织娘,”楚明往他手里塞了把混着星砂的棉籽,“这籽能在布上结果,也能在地里结果。”
阿依古丽把那本《花织谱》放进皮袋:“让她们摸摸,花开花落的声音,守陵人听过,我们也在听。”
兰珠提着空篮子往回廊走,桂花的金粉还沾在指尖。周明远扛着织机往工坊去,花籽槽里的余线在暮色里闪着碎光。小石头把棉籽埋进后院的花田,书箧上的槐花落在土里,琉璃珠在花丛里滚出串响,像在数着结出的棉桃。
楚昭最后一个离开织天坊,转身时,夕阳的光顺着“归墟续篇”的纹路漫开,花田的艳、棉桃的嫩、蝶蜂的活在光里融成一团,像把漠北的草、中原的槐、西域的棉都织进了这块布。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追出来,手里举着她织的棉桃,影子在花影里晃,像颗真的棉桃,正跟着波斯少年的驼铃声,往果实累累的远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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