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绿洲的第七天，戈壁的风卷着沙砾，打在楚昭新换的羊皮袄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他勒住骆驼缰绳，眯眼望向远处——地平线上浮现出一道灰黑色的轮廓，像一条被风沙掩埋的巨蟒，正是归墟古城的遗址。楚明趴在骆驼背上，手里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作响，与驼铃声交织在一起，倒像是某种古老的歌谣。
“还有半天路程。”兰珠从包裹里掏出羊皮水囊，递给楚昭，“再往前走，就没水了，省着点喝。”她的鬓角沾着沙粒，原本光滑的脸颊被风沙吹得有些粗糙，却更添了几分坚韧。
楚昭接过水囊，只抿了一小口，润了润干裂的嘴唇。怀里的玉佩贴着心口，温热的触感仿佛能驱散戈壁的寒意。这七天来，他们沿着暗河的流向一路向西，沿途总能看到守陵人留下的标记——刻在石头上的太阳图案，或是埋在沙里的半截铜骆驼，像是有人在暗中指引。
“哥，你看那是什么？”楚明突然指着左侧的沙丘，那里隐约有个黑影在移动，速度极快，不像是戈壁上常见的黄羊或野兔。
楚昭心头一紧，握紧了腰间的弯刀——波斯少年送的那把，刀鞘上镶嵌着细碎的宝石，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兰珠也警惕起来，从骆驼背上取下弓箭，搭箭拉弦，瞄准那个黑影。
黑影越来越近，终于看清了——是一只通体漆黑的骆驼，背上坐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破旧的羊皮袄，光脚踩在驼镫上，正是那个留在祭坛的光脚孩子！
“是他！”楚明惊喜地喊道，从骆驼背上滑下来，朝着黑影跑去。
兰珠赶紧拉住他：“小心有诈！”
那孩子似乎听到了喊声，勒住骆驼停下，远远地看着他们，没有靠近。楚昭示意兰珠放下弓箭，自己牵着骆驼慢慢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孩子低头看着自己的光脚，脚趾缝里还嵌着沙粒：“归墟不安生。”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前几天看到有商队往这边来，带着铁锹和洛阳铲，像是要挖东西。”
楚昭心里一沉——又是冲着归墟宝藏来的？他想起守陵人名册上的记载，归墟古城里藏的根本不是金银，而是前朝用来镇守西域的兵库图，一旦落入歹人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有多少人？”兰珠追问。
“十几个，看着像是西域来的，领头的是个高鼻子的胡人，手里拿着个青铜灯台，说是能找到宝藏的入口。”孩子抬起头，眼睛在阳光下亮得惊人，“我爹说过，那灯台是归墟的钥匙，能打开地下的兵库。”
青铜灯台？楚昭想起父亲玉佩背面的纹路，似乎与灯台的形状有些相似。他摸了摸怀里的玉佩，突然明白过来：“我们得赶在他们前面找到兵库，不能让图录落入外人手里。”
孩子点点头，翻身从骆驼上跳下来，动作轻盈得像只羚羊：“跟我来，我知道一条近路，能穿过古城的断墙，直达地下入口。”
四人换乘了孩子带来的黑骆驼——这畜生脚程极快，像是生在戈壁里的精灵，踩着沙砾悄无声息。沿途的沙丘越来越矮，渐渐露出一些残破的石墙，上面刻着模糊的壁画，画着士兵骑马征战的场景，正是前朝镇守西域的军队。
“这是护城的瓮城。”孩子指着一段相对完整的城墙，“里面的地砖下有机关，踩错了会掉进流沙坑。”他光着脚在前面引路，脚步轻盈地落在特定的砖块上，发出“空空”的闷响，“跟着我的脚印走。”
楚昭三人小心翼翼地跟着，楚明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哪块砖能踩？”
“我爹教的。”孩子的声音低了下去，“他说每个守陵人都要背熟归墟的地图，哪怕闭着眼睛也能走出去。”
穿过瓮城，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巨大的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残破的高台，上面插着半截生锈的旗杆，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古城的兴衰。广场四周散落着无数白骨，有的还套着铁甲，显然是战死的士兵。
“商队的人就在高台上。”孩子指着高台顶端，那里隐约有几个黑影在晃动，还传来铁锹挖地的声音。
楚昭示意大家蹲下，躲在一根断裂的石柱后面。兰珠搭箭瞄准，看清了高台上的景象——十几个西域商人正围着一个高鼻深目的胡人，那人手里果然拿着个青铜灯台，灯台的底座刻着与楚昭玉佩相同的太阳图案，此刻正被用来撬动一块巨大的石板。
“他们在挖入口！”兰珠低声道，“那石板下面，肯定就是兵库的通道。”
楚昭观察着地形，高台四周只有一条石阶能上去，易守难攻。他对孩子使了个眼色：“你知道有没有别的路能上高台？”
孩子指了指高台侧面的一道裂缝：“那里能爬上去，是以前守城士兵的密道，不过很窄，只能容一个人过。”
“我去。”楚昭握紧弯刀，“你们在这里接应，看到我举火把，就从正面攻上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兰珠拉住他：“太危险了！我去！”
“你箭术好，正面牵制更有用。”楚昭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不容置疑，“照顾好楚明。”
孩子突然抓住楚昭的胳膊：“我跟你去。密道里有机关，我知道怎么拆。”
楚昭点头，两人猫着腰，借着石柱的掩护，悄悄绕到高台侧面。裂缝果然很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岩壁上长满了荆棘，刮得人皮肤生疼。孩子光着脚在前头带路，灵活得像只猴子，遇到机关就用随身携带的小石子卡住齿轮，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惊。
“我爹以前常带我来这儿。”孩子一边拆机关，一边低声说，“他说要是有一天守不住了，就把兵库图烧了，绝不能留给外人。”
楚昭想起父亲留下的玉佩，突然明白守陵人的使命有多沉重——他们守的不是宝藏，而是整个西域的安宁。
爬到裂缝顶端时，正好能看到高台上的景象。那个胡人已经撬开了石板，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正指挥着手下往下放绳索。青铜灯台被放在一旁，灯座上的太阳图案在阳光下泛着绿光，像是有生命一般。
“就是现在！”楚昭对下面的兰珠打了个手势，举起火把晃了晃。
兰珠立刻会意，拉着楚明从石柱后冲出来，对着高台上大喊：“官府的人来了！都不许动！”她故意提高声音，同时搭箭射向胡人身边的铁锹，“当啷”一声，铁锹掉进洞口，惊得商人们纷纷回头。
高鼻胡人果然慌了神，对着手下大喊：“快！把灯台拿过来！先下去几个人探路！”
趁他们混乱之际，楚昭突然从裂缝里窜出来，弯刀一挥，斩断了下放的绳索。孩子则扑过去，一把抱住青铜灯台，死死抱在怀里。
“抓住他们！”胡人又惊又怒，拔出腰间的弯刀，朝着楚昭砍来。
楚昭侧身躲过，弯刀反手一划，削掉了胡人的半边耳朵。那人惨叫一声，捂着耳朵后退，商人们见状，纷纷拔出武器围了上来。
“哥！”楚明在台下急得大喊，兰珠一箭射倒一个冲上来的商人，却被另一个偷袭，一箭射中了胳膊，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
“兰珠姐！”楚明想去帮忙，却被两个商人拦住，只能挥舞着手里的铜铃乱打。
高台上，楚昭以一敌众，渐渐有些吃力。孩子抱着青铜灯台躲在旗杆后面，突然大喊：“按灯台底座的太阳！能启动机关！”
楚昭闻言，一脚踹开面前的商人，扑到灯台边，将父亲的玉佩按在太阳图案上。只听“咔咔”几声，高台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石板开始下沉，露出更多的洞口，里面喷出刺鼻的浓烟。
“不好！是迷烟！”楚昭捂住口鼻，拉着孩子往裂缝退，“快下去！”
两人顺着裂缝滑下来，正好落在兰珠身边。楚昭一把背起受伤的兰珠，孩子则拉起楚明，四人朝着瓮城的方向跑。身后传来商人们的惨叫声和机关启动的轰鸣声，显然是触发了守陵人留下的杀阵。
跑出瓮城时，楚昭回头望了一眼，高台已经彻底塌陷，烟尘弥漫中，隐约能看到那盏青铜灯台的影子，正随着碎石一起坠落，像一颗熄灭的星辰。
“兵库图……”兰珠靠在楚昭背上，声音虚弱，“保住了吗？”
“保住了。”楚昭的声音有些沙哑，“杀阵启动，谁也进不去了。”
孩子突然停下脚步，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递给楚昭：“这是我爹藏的兵库图副本。”他的眼睛红红的，“我爹说，真正的守护不是死守，是知道什么时候该放手。归墟的秘密，该让更多人知道，才能避免战争。”
楚昭打开油布包，里面果然是一卷羊皮纸，上面画着兵库的分布和防御图，旁边还写着一行小字：“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夕阳西下，将归墟古城的遗址染成了金红色。楚昭把兵库图交给兰珠收好，突然觉得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他想起张大叔的牺牲，父亲的遗愿，还有那些不知名的守陵人，他们用生命守护的，从来不是冰冷的宝藏，而是对和平的期盼。
“我们去哪？”楚明仰起脸问，小脸上沾着尘土，却洋溢着兴奋。
楚昭看向东方，那里是他们生活过的小镇，有熟悉的街道和邻居。他又看向西方，归墟的烟尘在暮色中渐渐散去，像一个终于放下的执念。
“先回镇上。”兰珠轻轻抚摸着受伤的胳膊，笑了笑，“把兵库图交给官府，然后……我们去看看波斯少年说的西域，好不好？”
楚明欢呼起来，铜铃被他摇得叮当作响。孩子看着他们，突然笑了：“我也跟你们去。”他晃了晃光脚，“我爹说，守陵人不止要守着归墟，还要看看外面的世界，才知道该守护什么。”
楚昭看着他，又看了看兰珠和楚明，突然觉得，他们的旅程才刚刚开始。戈壁的风依旧凛冽，却仿佛不再那么寒冷。归墟的秘密已经揭开，而新的故事，正在驼铃声和铜铃声的交织中，缓缓展开。
远处的地平线上，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下，夜幕开始笼罩戈壁。楚昭牵着骆驼，兰珠背着楚明，孩子跟在身边，四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像一条蜿蜒向前的路，通往未知的远方。而那盏坠落的青铜灯台，或许正在归墟的废墟里，等待着下一个被唤醒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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