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又是约束！又是规矩！连这点寻欢作乐的自由都没有了吗？他猛地一拍桌案：“岂有此理！孤监国理政，夙兴夜寐，难道连片刻闲暇都要被人指手画脚？！”
王林吓得一哆嗦，连忙跪下：“殿下息怒！老奴…老奴也是为殿下着想啊！魏大夫那笔杆子…”他可是亲眼见过魏征的奏疏能把皇帝都气得跳脚，更何况太子。
李承乾胸膛起伏，怒意难平。但理智终究压过了冲动。他知道王林说得对。魏征那老顽固，巴不得抓住他一点错处大做文章。若是被参上一本“储君流连烟花之地，荒废国政”，传到九成宫父皇耳中，那后果…他烦躁地挥挥手：“罢了罢了！不去就不去！滚起来！”
王林如蒙大赦，连忙起身。
李承乾在殿内烦躁地踱了几步，目光瞥见案头那堆成小山的奏疏，又想起纥干承基那桀骜不驯却不得不低头学规矩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和他处境何其相似。他猛地停住脚步，对王林道：“去！把长孙冲给我叫来！”
不多时，长孙冲匆匆赶来。他刚在家用过晚膳，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显然也刚从某个宴席上下来。
“殿下，您找我？”长孙冲看着李承乾阴沉的脸色，心中微凛。
“子敬，你来得正好。”李承乾指着案头堆积的文书，语气不善，“父皇留下这些‘功课’，孤批阅得头晕眼花！那些老顽固，管天管地，连孤想去听个曲儿散散心都要管！简直岂有此理！”
长孙冲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太子的怨气所在，苦笑道：“殿下息怒。魏大夫等人…也是职责所在，心系国本。况且陛下临行前确有嘱托…”
“孤知道！”李承乾打断他，没好气地说，“所以孤这不是没去吗？但孤这心里憋闷！你得给孤想个法子！”他盯着长孙冲，“你府上不是刚得了两坛岭南进贡的‘玉冰酿’吗？听说此酒冰冽甘醇，饮之如琼浆玉液？孤馋了！”
长孙冲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太子这是要拿他当挡箭牌兼酒友了。他心中飞快盘算：玉冰酿虽珍贵，但若能借此安抚太子，拉近关系，也是值得的。至于喝酒的地点…只要不在平康坊，在长孙府内，几个亲近人小酌，问题应该不大，就算被那些老臣知道，也能推说是商议政事。
“殿下既然开了金口，臣岂敢吝啬？”长孙冲脸上堆起笑容，“那玉冰酿确是难得，冰镇之后风味更佳。殿下若不嫌弃舍下简陋，不如…移步臣府中小坐？臣这就命人备下酒菜，再叫上杜荷、柴令武作陪？保证清净，绝无外人打扰。”他刻意强调了“清净”和“无外人”。
李承乾的脸色这才多云转晴，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他拍了拍长孙冲的肩膀：“还是辅机知我心意！就这么办！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点促狭，“孤也不能白喝你的好酒。这样，前日批阅工部奏请修葺洛水漕渠的预算，数目有些含糊不清。孤懒得再细究了，你替孤复核一遍，写个条陈上来。还有，礼部关于今秋祭孔大典的仪注草案，你也一并看看，提点意见。明日午后，孤要看到你的‘作业’。”
长孙冲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一下。复核工部预算？审阅礼部仪注？这可不是轻松活儿！尤其那漕渠预算，涉及钱粮物料，最是繁琐耗神。太子这分明是借机抓壮丁啊！但看着李承乾似笑非笑的眼神，再看看他开出的“玉冰酿”价码，长孙冲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挤出笑容应承下来：
“殿下有命，臣…自当尽力！能为殿下分忧，是臣的荣幸！”
一场交易就此达成。李承乾用两坛玉冰酿的“酒债”，成功将一堆烦人的文书“外包”给了长孙冲，还给自己换来了一个安全隐秘的消遣场所。他心头的憋闷一扫而空，催促道：“那还等什么？速去准备！孤这就更衣出宫！”
当夜，长孙府一处临水的清凉轩榭内，冰鉴散发着丝丝凉气。李承乾、长孙冲、杜荷、柴令武四人围坐，案上摆着精致的下酒小菜，每人面前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杯，杯中盛着冰镇后呈现琥珀色、散发着奇异冷香的玉冰酿。丝竹声隐隐从远处水阁传来，轻柔悦耳。
李承乾端起酒杯，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沁人凉意，轻啜一口。一股冰线直入喉间，随即化作醇厚的甘冽与奇异的果木清香在口腔中弥漫开来，暑气顿消，神清气爽。
“好酒！”李承乾由衷赞道，脸上露出了多日来难得的轻松笑意。
长孙冲看着太子惬意的模样，又想起案头那堆待复核的文书，心中五味杂陈，只能陪着笑脸举杯：“殿下喜欢便好。”他这酒，代价可真是不菲。而一旁的纥干承基，此刻或许正在东宫卫率府简陋的营房里，默背着那些繁复枯燥的宫规条令。长安城的夜，对每个人而言，滋味各不相同。
盛夏的蝉鸣聒噪不休，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音，笼罩着长安城。然而，东宫显德殿的书房内，却难得地笼罩在一片相对安宁的氛围里。这难得的平静，并非源于朝局安稳，而是因为两位令太子李承乾也颇为“敬畏”的人物——国子监祭酒孔颖达与秘书少监颜师古——正深陷于一项浩大工程之中，无暇他顾。
编撰《五经正义》。
这项由皇帝李世民亲自主导、旨在统一儒家经典注释、为科举取士和天下士子提供标准教材的宏大工程，几乎耗尽了孔颖达、颜师古等当世大儒的全部心力。他们整日埋首于浩如烟海的典籍之中，考据训诂，辨析异同，争吵辩论，力求字字珠玑，句句精当。对于太子李承乾是否“勤勉”、“守礼”这等“细枝末节”，暂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孔师、颜师皆陷于书山文海，孤总算能喘口气了。”李承乾放下手中一份关于漕粮转运的奏疏，揉了揉眉心，对侍立一旁的王林叹道。他想起魏征那张刚直不阿、动辄引经据典进谏的脸，再想想父皇面对魏征时那副时而强忍怒火、时而虚心纳谏的复杂表情，心中竟油然生出一丝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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