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溥送来的番薯藤种,在林川开垦的小小试验田里顽强地存活下来。绿油油的藤蔓顺着地面伸展,给这片被饥饿和绝望笼罩的土地带来了一抹异样的生机。林川每日精心照料,浇水、除草,还将一些简单的堆肥原理教给负责照料田地的流民。他深知,这看似不起眼的植物,是未来对抗饥荒的关键。
然而,正如张溥所预料,好奇与疑虑在流民中与日俱增。这“番薯”之名,就带着化外之物的疏离感。它不像麦子能磨成雪白的面粉,也不像稻谷能煮出香喷喷的米饭,那埋在地下的块茎,模样古怪,吃法更是闻所未闻。
“小虎哥,这东西……真能吃?不会像观音土那样,胀肚子吧?”曾经跟着林川挖过苦菜根的石头,如今已是半大小子,他看着那蓬勃的藤叶,忍不住问道。他娘私下里嘀咕过好几次,说这东西来历不明,怕是凶物。
林川没有直接反驳,他知道空口无凭。他小心地挖开一株已经生长了近两个月的番薯根部,几颗拳头大小、红皮白瓤的块茎露了出来。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他当场生起一小堆火,将一块番薯烤熟。掰开后,金黄软糯的薯肉散发出一种独特的甜香。
“尝尝。”林川将烤番薯分给石头、丫丫等几个胆大的孩子,自己也咬了一口。甘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虽然与现代经过改良的品种无法相比,但在长期缺乏糖分的流民们看来,这已是难得的美味。
孩子们吃得津津有味,但大人们的疑虑并未完全消除。一位须发皆白、在流民中颇有威望的老农周老丈,拄着棍子走过来,仔细看了看番薯,又用手捏了捏,摇头道:“后生,这东西看着是能果腹。可咱祖祖辈辈,种的是五谷,敬的是社稷。这海外来的物件,不拜风伯雨师,不敬土地谷神,能长得安稳?万一惹了神灵降罪,可是要连累大家的啊!”
“周爷爷,”林川恭敬地解释,“风伯雨师、土地谷神,护佑的是咱脚下这片土地,是生长在这片土地上的万物。这番薯既然能在福建生长,能在咱这陕西扎根,说明这片土地接纳了它,神灵自然也认可它。它耐旱,不挑地,产量高,一亩能顶好几亩谷子,活人无数,这难道不是最大的功德?神灵若有知,也当欣慰才是。”
他将“活人无数”的功德与神灵的认可联系起来,试图在传统信仰框架内为新事物寻找合法性。周老丈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理是这么个理……可心里头,总觉得不踏实。” 这种“不踏实”,代表了绝大多数流民内心深处对未知的恐惧,对打破祖辈相传生活方式的抗拒。
林川知道,观念的转变非一日之功。他不再强求,只是将收获的少量番薯大部分留作种子,小部分分给愿意尝试的家庭,并详细讲解了种植方法和多种吃法(烤、煮、晒干、磨粉)。他让石头、丫丫这些已经接受新事物的孩子,回去向家人描述番薯的味道。
同时,他通过张溥的关系,设法弄到了一些关于番薯种植的、由徐光启等人编纂的农书摘抄(尽管内容可能比较简略)。他请王姓少年将其中关于番薯高产、救荒的部分,用大白话读给流民们听,借助徐光启这样的士林名望来增加说服力。
小小的番薯,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破庙流民群体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有人观望,有人怀疑,也有少数像石头家这样对林川充满信任的,开始在自家窝棚旁的小块空地上,小心翼翼地栽下林川分发的薯秧。
林川记录着每一株番薯的生长情况,也观察着流民们心态的细微变化。他明白,这场关于食物的“静悄悄的革命”,其意义不亚于任何一场战斗。只有当秋收时节,金黄的番薯堆满田地,实实在在填饱了人们的肚子,那筑在人们心中的、由千年习惯和恐惧垒成的堤防,才会真正开始松动。
而他也预感到,当番薯推广到更广阔的范围,触及那些将土地和传统视为命根子的本土农民时,所遇到的阻力,将远比眼前这些无依无靠的流民要大得多。周老丈那句“惹神灵降罪”的担忧,或许会在别处演变成更激烈的冲突。
(第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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