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远虽能起身,但身体依旧虚弱。破庙的生存压力却与日俱增。官府施粥时断时续,且稀薄得能照见人影。林川知道,坐等救济只有死路一条,必须主动创造价值,哪怕是最微小的价值。
他将目光投向了庙里那几个孩子——石头、丫丫,还有另外两个稍微恢复了些气力的半大少年。他们眼神里的茫然,比饥饿更让人心惊。乱世之中,人若失去希望,便与行尸走肉无异。
“想不想学点本事,以后能多挣口饭吃?”林川在一个清晨,对着围坐在火堆旁的孩子们开口。
石头眼睛一亮:“小虎哥,你能教我们打猎吗?”他见过林川用工牌削尖树枝做简易矛头。
林川摇摇头,捡起一根树枝,在铺了浮灰的地面上划了一下:“我先教你们认字。”
“认字?”丫丫怯生生地问,“认字能当饭吃吗?”
“暂时不能直接当饭吃。”林川坦诚地说,“但认得字,就能看懂官府的告示,知道哪里招工,哪里施粥;会算数,别人就骗不了你的工钱,算得清自己该得多少粮。这比空有一身力气,被人糊弄强。”
他先从最简单的数字和与生存相关的字开始教:“一、二、三……米、粮、田、工。”没有纸笔,地面就是黑板,树枝就是笔。教学方式也极其务实,比如教“田”字,他就画一块方田,解释如何计算亩产;教“工”字,就模拟如何记录出工天数结算工钱。
这种完全脱离“四书五经”、“之乎者也”的教学内容,却意外地吸引了孩子们。因为这些知识直接关联着他们最迫切的生存需求。连周文远在旁听着,都觉得受益匪浅,他种了一辈子地,竟不知田亩产量还能如此精细计算。
消息像长了翅膀,很快,附近其他破庙、窝棚里的一些流民孩童,也被家长或好奇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送了过来。 破庙角落的“学堂”,渐渐有了十来个年纪不等的学生。林川来者不拒,他教识字算数,也教基本的卫生常识——比如饭前便后要尽量洗手,伤口要及时清理,这些都能减少生病死亡的概率。
这天,林川正在教简单的乘法,用以计算分粮。他让年纪稍大的石头负责模拟分发有限的粥米,丫丫负责记录。
“每人每日应得三合米,现有八人,三日之粮共需多少?”林川问道。
丫丫咬着树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划着“三八一十二”,“小虎哥,是……是十二合吗?”
林川还没点头,石头已经掰着手指算出来:“不对,八人三日,是三乘八再乘三……是……是七十二合!”
孩子们围着数字争论,气氛热烈。这一幕,充满了乱世中难得的生机。
“妖言惑众!成何体统!”
一声怒喝如同惊雷,在庙门口炸响。只见一个穿着破旧但浆洗得干净的长衫、头发花白的老者,气得胡子直抖,正是十里八乡有点名望的老秀才赵德柱。他听闻有孩童在此聚众“教学”,本以为是哪个落难同僚,前来一看,竟是个黄口小儿在教些“奇技淫巧”,还有女娃混迹其中,大声喧哗,简直亵渎斯文!
赵德柱冲进来,指着林川的鼻子:“竖子无知!圣贤书不读,教这些商贾算计之术,牝鸡司晨,男女混杂,礼崩乐坏至此!你这哪里是教学,分明是聚众为祸,乱人心智!”
孩子们吓得噤若寒蝉。林川将丫丫护在身后,平静地看着老秀才。他知道,这一刻终于来了。
“赵先生。”林川拱手,礼数周全,“请问,圣贤书可能让这些孩子立刻填饱肚子?可能让他们在官府算粮时不被克扣?可能让他们受了伤懂得清洗包扎,不至化脓等死?”
赵德柱一怔,随即更怒:“强词夺理!读书明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岂是这等蝇营狗苟之术可比?”
“先生说的‘天下’太大了。”林川目光扫过面黄肌瘦的孩子们,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他们的‘天下’,就是眼前这碗饭,就是活下去。饭都吃不饱,命都保不住,拿什么去明理?去平天下?我教他们识字算数,是为了让他们在这乱世里,能多一分活下去的本钱,能看得懂告示,算得清得失,不至于被人蒙骗至死。这,何错之有?”
“你……你……”赵德柱被噎得说不出话。他一生信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林川的话,却像一根针,扎进了他从未思考过的现实角落。他看着那些孩子望向林川的、充满依赖和信服的眼神,再看看他们身上破烂的衣衫和饥饿的面容,一腔道德文章,竟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最终,赵德柱狠狠一跺脚,指着林川:“巧言令色!老夫不屑与你争辩!你等着,自有官府管束你这等妄人!”说罢,拂袖而去。
冲突暂时平息,但庙内的气氛凝重了许多。周文远担忧地看着儿子:“虎子,得罪了赵秀才,怕是会有麻烦……”
林川看着赵德柱离去的方向,眼神深邃。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旧观念的壁垒,远比饥饿更难攻克。
他没有注意到,在破庙更远处的断墙后,一个穿着朴素青衫、气质儒雅的中年文人,将方才的争执尽收眼底。他轻轻捋着短须,眼中闪过一丝惊奇和若有所思的光芒。此人,正是游历至此、暗中察访民情的复社领袖之一——张溥。
(第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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