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那本书?”我差点没忍住嚷出声,连忙捂住了嘴,生怕自己这一嗓子惹来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华商比我稳重得多,只见他微微皱眉,走上前去,手中折扇轻挑那封面。
扇骨落在书页上时,竟带出一股凉意。
我心里咯噔一声。
华商翻开一页,却只见空白。
他又翻一页,依旧是空白。
“什么?”我不信邪,抢过来亲自连翻好几页,从头到尾翻了个遍,依旧是白茫茫一片。
别说半个字,连墨迹都没有。
“这到底是不是那本书?什么意思嘛!”我气急败坏,差点把书往地上一摔。
卷儿在一旁怯怯开口:“给我书的那位,也没跟我多说什么。”
华商扭头,语气冷静:“那人长相,可有什么特征?”
“就是个普通人模样……”卷儿想了想,“好像,眼睛上有个痦子。”
我心里顿时一紧。华商沉吟,手中折扇慢慢合起,说:“看来,也只能将这书再拿到安前辈那边一问。”
“我可不想再去那儿!”我脱口而出,“感觉他那里根本问不出什么。”
“那你打算如何?”华商盯着我。
“我还是再去那书铺问问。”我咬咬牙。
华商眉目一沉:“现在分开不算太妙,咱们一起。卷儿,你带着六儿、九儿,从那洞口先出城,到别处暂避。”
卷儿忙点头,带着那两个小孩儿收拾东西。我们护送他们出了破庙,看着三人消失在夜色深处,这才折返城中。
再进那书铺,果然已有人在。
灯火下,一名身着青衫的中年人正背对我们,翻弄书堆。那人左眼下方,一颗黑痣极显眼。
我小声扯了扯华商的衣袖:“这位……该不会就是给卷儿送书的吧?”
华商只是点头,眸色微沉。
我们走上前,将那本空白的书递了过去。
谁料那人一见,猛地往后退了几步,双手连连作揖,面色惨白,似见鬼物。
我顺手拿过旁边纸笔,将笔一压,墨迹渗开,在纸上写下:“说清楚。”
华商更是上前一步,折扇“啪”地一声合上,气势森冷。
那中年人吓得额头见汗,犹豫再三,终是颤抖着执笔,写下几行字。
“在下姓苏,乃是此铺掌柜。”字迹歪斜,像是心神不宁,“此书……并非小人所得,而是某夜忽然出现在书堆之中。小人本不以为意,只道是哪位客人弃下的废卷,遂随手掷于角落。”
写到这里,他手一顿,眼神游移。
我和华商互视一眼,都未开口,示意他继续。
苏掌柜的手有些抖,墨点洒落在纸上。他又写:
“未料当夜,小人便梦一恶梦。梦中但见一妇人,浑身血污,立于床前。其目大睁,死死盯我。小人心胆俱裂,惊醒之时,头痛欲裂,竟连声都叫不出。”
他写到此处,忽地抬头,似想辩解,眼里却闪过一丝心虚。
我心中一动,提笔在纸上写:“那妇人是谁?”
苏掌柜的脸色陡然一僵。许久,他才咬牙蘸墨,写道:
“此人,乃林氏。乡人皆呼其林娘子。昔年父亡家败,无依无靠。小人见其境况凄苦,遂出手相助,迎至门中,欲与之结为眷属,以成全她。”
笔锋落下,倒还写得义正言辞。
“谁知她命薄,入门未及一年,便因生产不顺,魂归黄泉。小人……唉,小人虽竭力求医,终究回天乏术。”
他落笔叹气,摇头作痛惜状。可我心头却“咯噔”直响,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华商轻咳一声,敛眉冷笑。他屈指一点纸面,扇骨敲得“笃笃”作响,似在催促。
苏掌柜额头冷汗更甚,手指攥紧笔杆,终于又写:
“林娘子殁后,小人夜夜梦见她。梦里她目光森然,似有怨尤。自从那本书现于铺中,梦境愈发清晰。小人几度欲弃书焚毁,奈何手中无力,每至火堆之前,心神便被拉扯,竟烧不得,毁不得。唯有将之搁置。”
字到这里,已然凌乱。
听起来倒是个英雄救美、如花美眷的故事。
可细细一想,他话里头的破绽岂止一处。
我盯着他那副一本正经的脸,心里却凉得很。若真是“出手相助”,只需出钱让她葬父便罢,何必借机将人娶进门?若真是“怜悯”,怎会让她就此困在泥淖里命陨黄泉?更可笑的是,他口口声声说什么“成全”,可那份拿捏却丝毫不差,像是早早算定了人会落到他手里。
救人一命本该是坦坦荡荡,他却遮遮掩掩,连最细的枝节都小心掖藏,生怕被人一问就露了底。
我越想越觉不对劲:这哪是救,分明是设局。只怕当时那可怜人根本没有退路,他才冷眼旁观,逼得人一步步走进他布好的笼子里。
我把笔重重一搁,在纸上写了一个大字:
“谎。”
苏掌柜的面色唰白,张了张嘴,却不敢作声。
书铺里烛火摇晃,影子忽长忽短。
那本“空白”的书静静搁在案上,封面上那只眼睛,似乎正盯着我们每一个人。
华商慢慢开口,语气不紧不慢:“掌柜,你若真心无愧,怎至于惧成这样?”
苏掌柜哆嗦着,想要跪下,又强忍着不敢。额角的汗水一颗颗滚落,浸湿了纸墨。
我忽然有一种奇异的错觉——他写的字,似乎在纸上蠕动,仿佛那些字迹马上会爬出纸面一般。
我狠狠摇了摇头,不敢再看。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这本书,绝非凡物。
正想再追问,旁边的华商却冷不丁开口:“既然如此,那你又为何把这书给卷儿?”
他声音不大,偏偏像一把锥子,直戳苏掌柜心口。
只见那老狐狸面色一白,连连摆手,活像被抓个正着的贼。
可惜我跟华商都不是好糊弄的,他那套推搪塞的伎俩,在华商阴沉的眼神下根本不顶用。
我看得暗暗好笑:真是活该,早干嘛去了?
苏掌柜撑不住,终于叹了一声,提笔蘸墨。笔尖在纸上抖得厉害,他先是写了几行,继而顿了顿,抬眼望了望我们,像要确认没人拦他,才咬牙落下几笔:
“连遭噩梦,三日不得安眠。梦中林娘子未至,却有赤红眼睛盯我,神识剧痛,惊醒之后,心底似有一声呼唤,催我如此。”
我盯着那几行字看得头皮发麻,心里直骂娘:好嘛,前头还遮遮掩掩说什么机缘,这会儿倒冒出一双赤眼来!若真只是良心发现,怎地牵扯到梦魇?又怎会有声音催促?这哪里像一个市井掌柜的经历,更像是被什么邪祟攥住了命脉。
“赤红的眼睛?” 我低声复诵,这恐怕就连上了我们此前遭遇。
华商眯眼盯着那几个字,神色更冷,似乎在暗暗推算些什么。
他只把扇子轻轻一合,那一声脆响却让苏掌柜浑身一抖。
可怜那人写到最后一句,手指已僵得握不住笔,额角冷汗一滴滴滚落。他嘴唇哆嗦,像要再补几句,却硬是憋不出来。过了片刻,整个人猛地歪在案几边,手指蜷缩在袖口里。
我心里一紧,忙伸手去扶,只见他面色铁青,似乎是头风又发。
偏生这老东西最会装模作样,我一时竟分不清是真发作还是故意避开不写。
“啧,才写几句就病了?”我忍不住冷笑,“要么是天不容伪,要么是鬼见愁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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