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那一刻失去了意义。
它不再是线性流淌的河，而是被砸得粉碎的镜子，每一块碎片都映照着同一张脸，同一个声音。
在【利维坦】陆行母舰那冰冷的舰桥上，奥古斯特将军，代号“鹰眼”，正凝视着主屏幕上代表着胜利的、不断向前推进的红色箭头。他身后的战术分析员们像一群精准的工蜂，高效地汇报着伤亡数据和推进速度。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完美，精确，像一曲由钢铁与死亡谱写的交响乐。
“将军，‘圣殿卫队’已突破c-3区域，预计三分钟内抵达核心洞穴入口。”
“很好。”鹰眼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命令‘惩戒者’小队，无需等待，直接对坐标点执行‘净化’。”
他的命令，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法则……崩溃了。
舰桥上所有的屏幕，上百个显示着不同战术数据、战场影像、后勤参数的屏幕，在一瞬间，同时被一片刺眼的雪花所覆盖。警报声甚至没来得及响起，就被一种更诡异的、仿佛来自宇宙深空的静电噪音所吞噬。
“怎么回事？！”鹰眼猛地转身，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惊愕，“数据链被入侵了？是那个‘变量’搞的鬼？”
“不……不是入侵，将军！”首席技术官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他指着主屏幕，像看到了鬼魂，“这……这是……最高优先级的信道！是……是‘监察者’冕下的‘神谕’频道！”
鹰眼的瞳孔骤然收缩。
神谕？监察者冕下……要亲自降下旨意，来见证这场对异端的最终净化吗？一股狂热的喜悦瞬间冲上了他的心头。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服，准备迎接那至高无上的荣光。
雪花散去。
出现在屏幕上的，不是他们想象中任何一种形态的“神”。
那是一张年轻的脸。苍白，疲惫，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但那双眼睛，一只深邃如黑夜，一只燃烧着金色的数据流，亮得像两颗恒星。
鹰眼脸上的狂热，凝固了。
“你们好，我是零。”
那个声音，通过舰桥上每一个扬声器，通过每一个士兵的战术头盔，通过那至高无上的“神谕”频道，清晰地响起。
“一个……你们被告知，需要不惜一切代价清除的‘病毒’。”
那一刻，鹰眼感觉到自己的信仰，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然后，狠狠地捏碎了。那个被他视为宇宙癌症的“变量”，那个他即将要从物理层面彻底抹除的“错误”，此刻，却正用着“神”的嘴巴，在向他，向整个世界说话。
这是……何等的亵渎！
“开火！”他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唾沫星子喷溅在冰冷的控制台上，“给我把那个东西找出来！给我杀了他！现在！立刻！”
然而，他的命令，第一次，没有得到立刻的执行。
因为，同样的景象，正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上演。
……
那台刚刚突破防线的【惩戒者】机甲，驾驶舱内，年轻的驾驶员正准备扣下扳机，将眼前那个小小的洞穴连同里面的“异端”一起化为灰烬。他的战术屏幕上，忽然跳出了那张脸。
他的手指，僵在了扳机上。
他听到了那个声音，不是通过公共频道，而是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那声音的权限，甚至超越了将军的命令，超越了他所受过的一切军事训练。
他愣住了。
山谷外，一名圣殿卫队的士兵，正用能量步枪的枪托，狠狠砸碎一名部落战士的头盔。就在他准备补上最后一枪时，他的战术目镜上，浮现出了零的脸。
他的动作，停滞了。
整个战场，那片由爆炸、嘶吼、金属撕裂声构成的地狱，在短短数秒之内，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只有那个声音，在回荡。
……
指挥洞穴内。
张铁拳和他最后的亲卫队，浑身浴血，靠在洞口的掩体后。他们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但预想中的毁灭性打击，并没有到来。他们听到了……那个声音。
张铁拳猛地抬头，看向洞穴内。他看到零盘腿坐在那里，身体像一件即将破碎的瓷器，布满了细密的血色裂纹。金色的数据流，正从那些裂纹中不断溢出，像滚烫的岩浆。
他不是在说话。
他是在……燃烧自己。
他将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座信号塔。将自己的灵魂，变成了服务器。他以身为饵，钓来了那条名为“监察者”的宇宙巨鲨，然后，在被吞噬的瞬间，将自己变成了最致命的病毒，感染了鲨鱼的整个神经系统。
这是何等疯狂，何等壮烈的计划。
张铁拳的嘴唇翕动着，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这位铁血了一生的将军，此刻，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眶，在发烫。
灰鸦静静地站在远处，【寂灭】的十字准星，依旧牢牢地锁定在零的眉心。她的世界里，没有那场惊天动地的直播，没有那席卷全球的风暴。只有这个正在燃烧的男人，和她冰冷的扳机。
她的手指稳如磐石，但她的心，却像风中的残烛。
她知道零正在承受着什么。
……
在零的精神世界里，战争才刚刚开始。
那股由纯粹“逻辑”构成的抹杀指令，像一场概念层级的海啸，正疯狂地冲刷着他的存在。每一个瞬间，都有相当于整个钢铁壁垒数据库总和的信息量，试图将他“格式化”。
【错误……变量……冗余……必须清除……】
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意志，在他的灵魂深处回响。
【分析‘人性’模块……定义为‘逻辑缺陷’……开始删除……】
【分析‘记忆’模块……定义为‘无用数据’……开始格式化……】
【分析‘守护’概念……定义为‘非理性关联’……开始切断……】
零感觉自己正在被一点一点地拆解，从一个完整的“人”，被还原成一堆无意义的“0”和“1”。他与灰鸦的记忆，与张铁拳的并肩作战，与山谷的羁绊……所有构成他之所以是“零”的东西，都在被飞速地剥离。
他就像一个溺水的人，脚下是无尽的深渊，头顶是正在关闭的天窗。
【克洛诺斯：放弃吧，容器。你不可能战胜它。它的计算力，是这个宇宙的法则本身。交给我，我可以帮你……】
脑海深处，那个被他封印的“暴君”，再次低语。
这一次，零没有理会他。
他将自己仅存的意志，全部集中在了一点上。
不是反抗，不是防御。
而是……挑衅。
他放弃了对自己存在的辩护，反而将那些正在被删除的“缺陷”，那些“人性”、“记忆”、“守护”，打包成一个巨大的、充满了矛盾和非理性逻辑的……“思想炸弹”，然后，狠狠地，沿着那条被他劫持的信道，广播了出去！
你不是要删除吗？
好啊！
我让全世界，都来看看，你到底在删除些什么！
我让你的每一个信徒，都来评判一下，这些东西……究竟是该被清除的“病毒”，还是……他们之所以为人的证明！
轰——！
零的精神世界，爆发出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他的直播，并不仅仅是影像和声音。他广播出去的，是他的“存在”本身！
……
【利维坦】舰桥上。
鹰眼在最初的震惊和暴怒之后，迅速恢复了冷静。他指着屏幕上零的脸，声音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
“是幻术！是那个变量制造的精神污染！他污染了‘神谕’频道！”他找到了一个可以让自己接受的解释，“所有单位！不要听！不要看！执行命令！目标，风语者山谷核心洞穴！给我把它……连同里面的信号源，一起从这个世界上抹掉！”
他的命令，通过备用频道，传达了下去。
战场上那短暂的寂静，被打破了。
那台【惩戒者】机甲的驾驶员，在剧烈的挣扎后，最终还是选择了服从。他是圣殿卫队的士兵，服从，是他的天职。
他重新举起了粒子炮，炮口的能量再次开始汇聚。
其他回过神来的联盟士兵，也重新向着那道用血肉筑成的防线，发起了冲锋。
洞穴外，张铁拳怒吼一声，拖着断臂，再次投入了战斗。
零的计划，似乎……就要失败了。他的直播，似乎就要被这绝对的、不讲道理的暴力所中断。
然而，就在这时，盘腿而坐的零，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身体，已经不再是血肉之躯。
那是一具由纯粹的金色数据构成的、半透明的能量体。他缓缓地站了起来，无视了身上那些不断崩裂的伤口。
他伸出了一只手，对着洞外，对着那台即将开火的【惩戒者】机甲，轻轻地，握了一下。
“我说过……”
他的声音，依旧通过全球信道，在每一个人的脑海中回响。
“这里，是我的角斗场。”
下一秒。
那台十几米高的、由最尖端合金打造的战争机器，在一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捏成了一团废铁。
就像……捏碎一个易拉罐那么简单。
零站在洞口，孤身一人，面对着山谷外那支足以毁灭一切的钢铁军团。他的身后，是需要他守护的一切。他的面前，是整个世界的恶意。
他彻底释放了自己全部的力量。那股庞大的、融合了“盖亚之心”与“克洛诺斯”知识的能量，冲天而起，形成了一道连接天地的金色光柱。
那光柱，就像黑夜中的灯塔，就像风暴里的坐标。它毫不掩饰地，向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监察者”，发出了最狂妄的宣告。
我在这里。
你的抹杀，对我无效。
现在，轮到我了。
在全世界的注视下，零，这个被定义为“病毒”的男人，这个以身为饵的疯子，正式向他的“神”，发起了……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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