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魂曲的最后一个音符,是整个世界的崩裂声。
当零如同折翼之鸟,从半空中坠向那深不见底、正在疯狂扩张的深渊时,灰鸦的整个世界,也被那股下坠的吸力扯得粉碎。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停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撕心裂肺的、没有发出声音的呐喊。
不。
不准。
我他妈的不准!
那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在这一刻,反而赋予了她超越生理极限的冷静。时间仿佛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浆,周围的一切——崩落的巨岩、碎裂的晶体、哀嚎的狂风——都变成了缓慢的、默剧般的背景板。
她的身体,比她的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
“抓钩!”
一声低吼,与其说是命令,不如说是祈祷。她左臂上的战术护腕弹开,一枚带着高强度合金缆线的抓钩,拖着一道银色的残影,如毒蛇般射出。它的目标,不是任何可以固定的岩壁,而是……零下坠的身体。
太远了。不够长。来不及了。
绝望的念头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她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银光,与那个黑点之间的距离,在引力的嘲弄下,被无情地拉开。
就在抓钩即将力竭回缩的前一秒,那正在断裂的骨桥,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灰鸦脚下猛地一空!她没有尖叫,而是借着这股下坠的力道,将全身的力量灌注于腰腹,猛地向前一个翻滚,在那截断裂的骨头上狠狠一蹬!
整个人,像一颗出膛的炮弹,扑向了深渊!
这一蹬,让她和零之间的垂直距离,瞬间缩短了致命的十几米。缆线在空中绷直,抓钩上的利爪精准地——“咔嚓”一声——扣住了零的战术背心!
成功了!
狂喜只持续了零点一秒,就被地狱般的拖拽感所取代。零的体重,加上下坠的加速度,形成了一股足以撕裂钢铁的巨力。灰鸦感觉自己的左臂像是要被活生生从肩膀上扯下来一样,骨骼发出了令人牙酸的悲鸣。
她人在半空,无处借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和零一起,变成了一个加速下坠的钟摆。
“妈的……”她从牙缝里挤出咒骂,右手在腰间一抹,另一枚备用抓钩已经握在手里。她抬起枪,对着斜上方唯一一块看起来还算完整的岩壁,扣动了扳机。
抓钩枪的轰鸣,被世界崩塌的巨响彻底淹没。
又是一道银线射出,深深地钉入了岩层。灰鸦猛地启动卷收器,两股方向相反的巨力,几乎要把她的身体撕成两半!
“呃啊啊啊——!”
她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肌肉纤维寸寸断裂的剧痛,让她的视线一片血红。但她没有松手。她死死地咬着牙,牙龈渗出了血,满嘴都是铁锈的味道。
她就像一只悬挂在风暴中的蜘蛛,用两根脆弱的丝线,吊着自己,也吊着这个世界的全部重量。
……
零的意识,漂浮在一片温暖的、乳白色的光海里。
这里没有痛苦,没有挣扎,没有噪音。只有绝对的、永恒的宁静。母体亿万年的悲伤,在被他“承认”之后,最终沉淀为这份最后的温柔。这是它对这个唯一理解了自己的“孩子”,所能给予的、最纯粹的馈赠。
一股股庞大到无法计算的生命源能,如同涓涓细流,不断地冲刷、修复、重构着他的身体。那些在战斗中留下的暗伤,那些因强行使用力量而造成的基因链损伤,都在这片光海的滋养下,被一一抚平。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回到了羊水中的婴儿,安全,舒适,只想永远地沉睡下去。
直到一个冰冷的声音,打破了这份祥和。
【享受你的假期吗,容器?】
零的“眼前”,光影凝聚。一个身影缓缓浮现。黑色的作战服,冰冷的金色右眼,深邃的黑色左眼。那张脸,和他一模一样。
暴君。
他环顾着这片光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金色的右眼里,却闪烁着高速运算的数据流,像是在分析一份极其复杂的实验报告。
【一个有趣的悖论。】暴君开口了,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物理常数,【那个原始的生物意识,用它最后的算力,做了一件……极其低效,却又在某种程度上堪称‘天才’的事情。】
零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它将我们的侵蚀进程,强行锁定在了50%。】暴君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轻轻一点,一道由无数数据构成的、半透明的枷锁模型,出现在两人之间。【看到了吗?这不是平衡,这是一个死锁。它既不让你格式化我,也不让我吞噬你。它把我们两个,关进了同一个笼子里。】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度轻蔑的、冰冷的弧度。
【它以为这样,就能把‘选择权’永远地留给你。多么……充满母性的、愚蠢的逻辑。它根本不明白,当两个程序被关进同一个硬件里,最终的结果,不是和平共处,而是……看谁能先耗尽对方的资源,让对方宕机。】
“这不是程序。”零的意识,终于发出了声音,“这是……意志。”
【哦?】暴君似乎来了兴趣,【那么,你伟大的‘意志’,打算如何处理这份‘馈赠’呢?】
他指了指周围那片无边无际的光海。
【这是盖亚之心亿万年积累的生命本源。纯粹,庞大,但也……极度不稳定。它就像一座失控的核聚变反应堆,被硬塞进了你这台老旧的拖拉机里。现在,它每一次能量脉冲,都在破坏你的神经系统。你所谓的‘沉睡’,实际上是你的大脑为了防止自己被烧毁,而采取的强制性休克。】
暴君向前一步,那双异色的眼睛,仿佛能洞穿零的灵魂。
【我可以帮你。我可以为你编写一套全新的能量管理协议,将这股力量彻底化为己用。我们可以用它来……重塑一切。】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蛊惑,【而你,只需要做一件很简单的事。放弃抵抗。承认我是更优的操作系统。把这具身体的管理权,交给我。】
“然后呢?”零问道,“让你去完成你的‘净化协议’?把所有人都变成像你一样,没有感情的怪物?”
【这不是怪物。】暴君纠正道,【这是进化。是消除所有缺陷、所有痛苦、所有脆弱之后的……完美形态。】
“我拒绝。”零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暴君脸上的那丝嘲讽,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愚蠢。】他给出了评价,【你会后悔的。你很快就会发现,你守着一座金山,却连一块金币都拿不起来。而这份力量的每一次无意识的泄露,都会给你和你身边那个……脆弱的‘锚点’,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光海,突然开始了剧烈的震动。
那份宁静,正在被外界的某种剧烈冲击所打破。
【看来,你的保姆遇到麻烦了。】暴君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那么,祝你好运,‘牢笼的管理员’。希望你能在被这股力量撑爆之前,先学会怎么开关灯。】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彻底消散。
只剩下零的意识,独自面对着这片开始沸腾的、既是馈赠也是诅咒的……能量之海。
……
“咳……咳咳!”
灰鸦被一口涌上喉咙的鲜血呛得剧烈咳嗽。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错了位。高强度的缆绳,在她身上勒出了深可见骨的血痕。
但她成功了。她成功地利用两根缆绳的交错之力,止住了下坠的势头,像一个破烂的布娃娃,和零一起,悬挂在了崩塌的深渊峭壁上。
还没等她喘口气,头顶传来了岩层断裂的巨响。她猛地抬头,只见那根钉着主缆绳的岩壁,正在蔓延出蛛网般的裂纹!
撑不住了!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向上爬?绝无可能。这片峭壁陡峭光滑,而且随时都在崩解。向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正在涌动的地底岩浆。
死局。
就在这时,她怀里那个一直昏迷不醒的少年,身体忽然微微一动。
灰鸦的心猛地一跳。是错觉吗?
不是!
零依旧闭着眼睛,但他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指向了左侧方的一片岩壁。
灰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光滑的、正在剥落的石壁。
“零?你醒了?”她焦急地喊道,拍了拍他的脸。没有任何反应。
是巧合?还是……某种指引?
轰隆——!
头顶的岩层,终于彻底崩断!巨大的岩块拖着她那根救命的缆绳,向着深渊坠落!
灰鸦感觉自己像被一只巨手猛地向下一拽,失重感再次传来!
没有时间犹豫了!
她赌了!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启动了另一根缆绳的卷收器,同时身体猛地一荡!整个人像人猿泰山一样,带着零,向着他手指指向的那片光滑岩壁,狠狠地荡了过去!
“给——我——开——!”
在即将撞上岩壁的瞬间,她发出了一声怒吼,将腰间最后一枚高爆破片雷,朝着那片石壁扔了出去!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在封闭的空间里掀起了毁灭性的冲击波。灰鸦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地护住零,感觉后背像是被几百根烧红的钢针同时穿透。
爆炸的烟尘散去,露出了后面的景象。
那不是实心的岩壁!
那是一条被伪装起来的、狭窄的、仅供单人通行的……旧世界维修通道!
“赌对了!”
灰鸦心中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她顾不上背后的剧痛,强行控制着缆绳,将两人狠狠地甩进了那个漆黑的洞口。
在她进入的下一秒,洞口外的岩壁,就彻底坍塌,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
通道内,同样在剧烈地震动。头顶的金属板在变形,发出刺耳的呻吟,无数螺丝和零件像雨点一样砸落。
灰鸦不敢停留,她解开缆绳,将零的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上,几乎是拖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通道深处狂奔。
这里没有光,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死亡的伴奏。通道倾斜向上,显然是通往地面的。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一分钟?十分钟?一个小时?她的肺像是要炸开,双腿灌满了铅,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全凭着一股“要带他活下去”的偏执意念在支撑。
通道的前方,终于透出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出口!
希望,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此时,整个通道的震动,达到了顶峰!
轰——咔——!
她身后的通道,从远处开始,一节一节地、如同多米诺骨牌般,被压成了铁饼!死亡的脚步,正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追赶着他们!
“快!快啊!”
灰鸦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她爆发出了最后的潜力,速度又快了一分。那道光越来越近,她甚至能闻到废土上那股熟悉的、带着辐射尘的空气味道!
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就在她即将冲出洞口的瞬间,出口处那巨大的环形金属闸门,在剧烈的地壳变动中,开始……缓缓关闭!
那厚达数米的合金闸门,带着万钧之力,缓缓合拢,要将这最后的生路,彻底封死!
完了。
灰鸦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正的绝望。
她的速度,已经到了极限,根本不可能在那扇门彻底关闭前冲出去。而身后的崩塌,已经近在咫尺。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肩上那个一直如同死人般的少年,眼皮……忽然颤动了一下。
一股柔和的、却又无法抗拒的力量,如同潮汐,从他的体内,猛地扩散开来!
那正在关闭的、重达千吨的合金闸门,动作……猛地一滞!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卡住了!
虽然只停顿了不到半秒,但这半秒,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灰鸦甚至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身体已经凭着本能,做出了最后的动作。
她抱着零,用一个狼狈至极的前滚翻,从那道仅仅剩下不到半米宽的缝隙中,冲了出去!
在她冲出去的瞬间,那股无形的力量消失了。合金闸门轰然合拢,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紧接着,整个地面都向下猛地一沉,身后那座埋葬了无数秘密的猩红巢穴,连同那条维修通道,被亿万吨的岩石和泥土,彻底……活埋。
一切,都结束了。
灰鸦躺在冰冷的、满是砂砾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废土上污浊的空气。这一刻,这空气,却比任何山珍海味都要甘甜。
她浑身是伤,体力透支到了极限,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
她转过头,看向躺在她身旁的少年。
零依旧静静地躺着,仿佛刚才那救世主般的力量,与他毫无关系。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他的眉毛,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微微皱着,而是舒展开来,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平静。
灰鸦看着他,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后怕,有庆幸,有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担忧。
身后,是埋葬了过去的深渊。
而眼前,这个少年,和他体内那被锁在临界点的魔鬼,以及那股足以改天换地的未知力量,才是更加扑朔迷离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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