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是废土上唯一永恒的秩序。
当那头名为“潜伏者”的畸变体,如同一道黑色的、凝聚了所有恶意的闪电,从通风管道中猛扑而下时,这条狭窄的通道便瞬间化作了一个小小的、却无比血腥的角斗场。
金属板的缝隙,成了零唯一的观察窗。他像一个被迫观看了一场极致恐怖电影的观众,连呼吸都忘了。那个前一秒还耀武扬威的教徒,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堆模糊的、无法辨认的血肉零件,被潜伏者那两柄狰狞的骨刃随意地拨弄着,像是在挑拣一盘冷掉的、不合胃口的菜肴。
“噗嗤……”
潜伏者低下头,那颗由无数复眼组成的巨大眼球,在昏黄的灯火下,反射着千万个细碎的、令人作呕的光点。它啃食内脏的声音,湿润、粘稠,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撕裂感,通过冰冷的金属地板,清晰地传递到零和灰鸦的藏身之处。
零的胃在翻江倒海。他刚刚才从一场由自己主导的屠杀中挣扎出来,现在又被迫直面另一场更加原始、更加野蛮的杀戮。他感觉自己的神经像是被来回拉扯的、即将绷断的琴弦,每一次心跳,都在奏响崩溃的序曲。
【……有趣的样本。】脑海中,暴君的声音冷漠得像一块冰,【‘潜伏者’,型号G-7,天穹生物科技‘生态清理’系列的廉价量产品。优点是善于伪装和突袭,拥有极强的爆发力。缺点……呵,浑身上下都是缺点。结构设计粗糙,能量转化率低下,除了那对前肢的骨质密度还算可圈可点,其他部分,不过是一堆勉强凑合在一起的劣质蛋白质。】
那声音甚至带着一丝……轻蔑。仿佛一个顶级的艺术家,在评价一幅出自三岁孩童之手的、不堪入目的涂鸦。
【……不过,对付眼前这群连基本‘进化’门槛都没摸到的碳基猴子,倒是绰绰有余了。】
正如暴君所言,短暂的震惊过后,血肉福音会的教徒们在那位瞎眼先知的狂怒指令下,爆发出了悍不畏死的疯狂。他们咆哮着,像一群被激怒的狒狒,挥舞着手中那些用管道、钢筋、汽车零件胡乱拼凑起来的简陋武器,冲向了那头正在进食的怪物。
“为了始祖!”
“净化亵渎者!”
一个身材壮硕的教徒冲在最前,他手中的武器是一根连着水泥块的钢筋。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那沉重的武器抡圆了,狠狠地砸向潜伏者的背部。
“砰!”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水泥块应声碎裂,钢筋也弯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但潜伏者只是被砸得身体微微一晃,背上那暗紫色的角质层,连一丝划痕都没有留下。
怪物似乎被打扰了进食,它缓缓地、极不情愿地抬起头。那颗巨大的复眼,转向了攻击它的教徒。
下一秒,一道残影划破了昏暗的空气。
“噗——!”
壮硕教徒的咆哮声戛然而止。他的身体,从腰部被整齐地切成了两段。上半身还保持着攻击的姿势,脸上凝固着狂热的表情,而下半身,则无力地跪倒在地。温热的血液和内脏,如同瀑布般,“哗啦”一下,洒满了冰冷的地面。
血腥味,瞬间浓郁了十倍。
然而,这恐怖的一幕,非但没有吓退其他的教徒,反而像是给他们的狂热,浇上了一瓢滚油。
“他回归了根源的怀抱!”
“赞美进化!他的血肉将成为圣地的养料!”
他们踩着同伴温热的尸体,更加疯狂地涌了上去。有人试图用钩锁套住潜伏者的骨刃,有人则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用牙齿撕咬,用拳头捶打,用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进行着一场注定要失败的围猎。
潜伏者彻底被激怒了。它放弃了脚下的食物,发出一声尖锐的、足以刺破耳膜的嘶鸣。它的两柄骨刃,化作了两道死亡的旋风,每一次挥舞,都会带起大片的血肉和残肢。教徒们像被割倒的麦子一样,成片成片地倒下。他们的身体被轻易地切开、刺穿、撕碎,但没有一个人后退。
他们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诡异的幸福和满足。仿佛死亡,对他们而言,不是终结,而是一种……升华。
“走!”
灰鸦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入零混乱的脑海。
她紧贴着零,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她的眼睛,透过缝隙,死死地盯着外面那片混乱的战场,像一头耐心的、等待着最佳时机的猎豹。
“现在是唯一的机会。”她的气息拂过零的耳廓,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那头怪物和那群疯子,为我们创造了一个完美的窗口。我们从左侧的维修通道绕过去,最多三十秒,我们就能离开这片区域。”
零的大脑一片空白。走?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看了一眼自己那只血肉模糊、以一个诡异角度扭曲着的左手,又感受了一下全身肌肉传来的、针扎般的抗议。他现在就是一个累赘,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她说得对。】暴君的声音冷静地响起,【根据计算,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你的身体……还能支撑三十七秒的高强度移动。之后,你会陷入深度昏迷。但只要能离开这里,一切就都值得。】
“我……”零刚想说“我动不了”,灰鸦却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
她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她用那只没受伤的手,猛地抓住零的衣领,另一只手则强行将零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几乎是用一种拖拽的姿势,强迫他站了起来。
“我不管你现在是什么东西,”她在零的耳边,用一种近乎于威胁的语气低吼道,“是人也好,是怪物也罢,给我打起精神来!如果你想死在这里,被那群疯子当成神一样供起来,或者被那头畜生当成点心吃掉,你就继续发呆!”
这番粗暴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零的身上,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是啊,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还没有找回自己的记忆,还没有弄清楚自己到底是谁。他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一群疯子和一头野兽的夹击之下。
他咬紧牙关,强行压榨着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点了点头。
灰鸦不再废话。她像一只狸猫,无声地将那块挡在门口的金属板,推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外面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潜伏者的脚下,已经堆起了七八具残缺不全的尸体,它暗紫色的身躯上,也挂满了各种深浅不一的伤口。而剩下的十几个教徒,依旧在疯狂地围攻,他们的阵型早已散乱,只是凭着一股狂热的本能,在进行着自杀式的攻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场血腥的厮杀所吸引。
“就是现在!”
灰鸦低喝一声,半扶半拖着零,闪电般地窜出了藏身之处。她选择的路线极为刁钻,紧贴着通道的墙壁,利用那些粗大的管道和散落的设备残骸作为掩护,像一个在阴影中舞动的幽灵。
零的脑袋嗡嗡作响,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几乎是被灰鸦拖着在跑。每一步,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他只能死死地咬着牙,将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跟上她”这个唯一的念头上。
二十米……
十五米……
他们离那个左侧的维修通道口,越来越近了。胜利的曙光,似乎就在眼前。
然而,就在这时。
那个一直站在战圈之外,如同雕像般的瞎眼先知,突然动了。
他没有理会身后那场惨烈的战斗,也没有去指挥他那些正在不断死去的信徒。他只是……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
他那张没有眼睛的、布满了疤痕的脸,像一台最精密的雷达,精准地、毫无偏差地,锁定了正在阴影中潜行的零和灰鸦。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通道里,只剩下潜伏者愤怒的嘶鸣,和教徒们临死前的咆哮。但这所有的声音,都像是变成了遥远的背景音,迅速地褪去。
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个瞎眼先知,和被他“注视”着的零。
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彻底看穿的感觉,像无数只冰冷的蚂蚁,瞬间爬满了零的脊背。他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个在黑暗中,散发着万丈光芒的、巨大的灯泡,根本无所遁形。
先知的脸上,先是闪过一丝困惑,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感知”。但随即,那丝困惑,就被一种山崩海啸般的、极致的狂喜所取代!
他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手中的骨杖,因为用力过度,发出了“咯咯”的悲鸣。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因为太过激动,喉咙里只能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如同野兽般的“嗬嗬”声。
“先知?”
一个离他最近的教徒,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终于,先知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骨杖高高举起,杖顶那颗跳动的心脏,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妖异的血色光芒!
他朝着零的方向,用一种混合了哭泣、狂笑和咏叹的、彻底扭曲了的语调,发出了石破天惊的呐喊:
“——始——祖——!!”
这两个字,仿佛拥有某种魔力。它像一道无形的冲击波,瞬间席卷了整个战场。
所有正在围攻潜伏者的教徒,无论是在攻击,还是在闪躲,亦或是即将被骨刃切开身体,他们的动作,都在这一瞬间,诡异地停顿了。
然后,他们像一群被设定了新程序的机器人,僵硬地、整齐划一地,转过了头。
十几双狂热的、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穿透了昏暗的光影,越过了厮杀的怪物,越过了同伴的尸体,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零的身上。
那一刻,零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了一群饿了三天三夜的野狼面前。
“始祖……是始祖!”
“神迹!这是神迹啊!”
“祂……祂没有离开!祂一直在这里!祂在考验我们的忠诚!”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比刚才还要疯狂百倍的、山呼海啸般的狂热浪潮。
他们疯了。
彻底疯了。
他们不再理会那头还在挥舞着骨刃的潜伏者。在他们眼中,这头恐怖的畸变体,已经从一个“亵渎者”,变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背景板。
一个教徒,离潜伏者最近。他的后背,已经完全暴露在了那致命的骨刃之下。但他毫不在意。他只是痴痴地望着零,张开双臂,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即将奔向天堂的笑容。
“噗嗤!”
骨刃毫无悬念地从他的后心刺入,前胸透出。他被高高地挑了起来,鲜血像喷泉一样涌出。
但他没有发出惨叫。
他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头转向零的方向,嘴里含糊不清地、满足地呢喃着:“赞美……始祖……”
然后,他的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这诡异而恐怖的一幕,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跑——!”
灰鸦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她再也顾不上什么潜行和掩护,将体内所有的力量都爆发出来,拖着零,发疯似地冲向那个唯一的生路——维修通道的入口。
而那些教徒们,在短暂的朝圣般的狂热之后,也行动了起来。
他们的目标,不再是杀死什么,而是……活捉。
“抓住祂!”
“不要伤害到始祖的圣体!”
“我们要将祂……迎回圣坛!!”
他们像一群疯狗,像一片黑色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朝着零和灰鸦,汹涌而来。
他们无视了身后那头正在大开杀戒的潜伏者。有的人被骨刃扫断了腿,就用手在地上爬;有的人被开膛破肚,就用手捂着流出来的肠子,继续往前冲。
他们的脸上,不再有愤怒,只有一种……要将神明拉回人间的、极致的占有欲。
零的大脑,已经彻底停止了思考。
他被灰鸦拖着,在布满了尸体和鲜血的地面上狂奔。耳边,是灰鸦因为剧痛和力竭而发出的、粗重的喘息声。身后,是那群疯子越来越近的、狂热的呼喊。
“始祖!请不要抛弃您最虔诚的信徒!”
“始祖!您的福音,将指引我们进化的方向!”
“始祖!!”
“始祖……”
“始祖!始祖!始祖!!”
这个词,像一把把淬毒的、烧红的尖刀,不断地、反复地,捅进他的脑海里。
我是谁?
我是零号实验体,一个“作品”。
我是暴君的容器,一个“保险丝”。
而现在……
我又成了这群疯子口中的……“始祖”?
这到底……算什么?
巨大的荒谬感和精神冲击,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要窒息。
【……看,这就是‘人性’。】
暴君的声音,在他脑海的最深处,带着一丝愉悦的、看好戏般的嘲弄,悠悠响起。
【……愚昧,盲从,狂热。他们崇拜的,不是你,而是他们自己臆想出来的、对力量的渴望。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追逐什么。多么可悲,又多么……可笑的生物。】
【……零,你想摆脱他们吗?很简单。】
【……让我出来。】
【……我,会赐予他们……他们真正想要的‘福音’。】
那声音,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零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找回了一丝理智。不行!绝对不行!他不能再向这个魔鬼屈服!
他们离通道口,只剩下最后五米了。
但身后的教徒,也已经追到了三米之内。一只布满了污泥和鲜血的手,几乎已经要抓到零的脚踝。
灰鸦的脚步,因为腿伤和体力的消耗,已经越来越慢。她的呼吸,如同破旧的风箱。
绝境。
这才是真正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被当成背景板的潜伏者,似乎终于厌倦了这场单方面的屠杀。也或许是,它察觉到,自己唯一的猎物,即将逃走。
“嘶——!!!”
它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暴戾和愤怒的尖啸。
它放弃了眼前那些还在纠缠不休的教徒,后肢猛地发力,庞大的身躯,如同炮弹般冲天而起!
它的目标,不是别人。
正是即将逃入通道的……零和灰鸦!
黑色的阴影,从天而降,笼罩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前有恐怖的畸变体拦路,后有疯狂的信徒追杀。
这一次,就连暴君的声音,都沉默了。
因为,在它的计算中,生存率,已经归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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