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亲王府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着满案文书，多尔衮身着石青色常服，手指捻着兵部呈来的塘报，目光落在“镶红旗”三字上时，指节微微一顿。门外传来甲叶轻响，内弘文院大学士希福掀帘而入，躬身道：“启禀睿王爷，镶红旗固山额真图尔格差人来报，旗下汉人谋士范文程近日又递了三份条陈，皆是关于安抚辽西汉民与攻明锦州的方略，可图尔格大人嫌其‘汉腔重’，未敢呈往盛京宫城。”
多尔衮抬眸，眼底掠过一丝旁人难察的深意，他将塘报推至案中，沉声道：“范文程？此人是何来历？”
希福直起身，拱手回话：“回王爷，此人身为汉人，原是沈阳中卫指挥同知范鏓之孙，天命三年随祖父降了大金，如今在镶红旗任游击之职。这人倒是有些痴气，自打归降后，隔三差五便递条陈，前番还在贝勒岳托面前言‘欲取中原，先安汉民’，被岳托贝勒斥为‘书生迂论’。”
“迂论？”多尔衮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指尖叩了叩案面，“希福，你随本王久了，该知汉人之中，有真才者不在少数。这范文程既敢屡次言事，必是有几分底气的。”说罢，他扬声唤道：“穆里玛！”
门外应声进来一名精壮侍卫，正是多尔衮的贴身护卫穆里玛，他单膝跪地：“奴才在！”
“去把豫亲王和英亲王请来，就说本王有军务要议。”多尔衮吩咐道，穆里玛领命退下后，他又转向希福，“你且说说，这范文程的条陈里，具体都写了些什么？”
希福略一回想，道：“其一言辽西汉民流离，若一味强征粮草，恐生民变，当‘编户齐民，许其垦荒，三年不征’；其二言锦州城坚，不可硬攻，当遣人离间明将祖大寿与洪承畴的关系；其三言八旗将士多不善攻城，当编练汉兵为先锋，配以火器——这些话，在旗人中可不讨喜，毕竟眼下八旗上下都以骑射为傲，谁肯信一个汉人的攻城之策？”
多尔衮静静听着，心中却已掀起波澜。他虽未明说，却深知这三条方略的分量——上辈子顺治初年，正是范文程力主“官仍其职、民复其业”，才稳住了入关后的混乱局面；而离间祖大寿与洪承畴，更是后来松锦之战的关键伏笔。这般人才，竟被镶红旗弃如敝履，倒是给了他可乘之机。
不多时，门外传来爽朗的笑声，豫亲王多铎大步流星进来，身后跟着英亲王阿济格。多铎身着宝蓝色亲王朝服，腰间系着玉柄刀，一进门便嚷嚷：“十四哥，什么军务这么急？刚在府里和罗什、博尔惠他们喝着酒呢！”
阿济格则面色沉肃，他比多尔衮年长两岁，额前留着少许白发，进门后先朝多尔衮拱手：“十四弟，唤我等来何事？”
多尔衮示意二人坐下，又命人奉茶，待侍女退下后，才将希福所言之事复述了一遍。多铎闻言，端着茶盏的手一顿，嗤笑道：“汉人谋士？能有什么本事？前番那个鲍承先，在皇太极八哥面前吹得天花乱坠，结果打永平府时还不是输得一塌糊涂？”
“十五弟，不可妄言。”多尔衮沉声道，“鲍承先那是趋炎附势之辈，范文程却不同。你忘了？前年咱们征察哈尔时，镶红旗的马光远曾提过，范文程在沈阳时，仅凭三言两语便劝降了十余个汉人村落，这等安抚民心的本事，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阿济格眉头微皱：“可他是汉人，在八旗里本就受排挤，八哥如今刚称帝，心思都在整顿八旗军功上，连二哥代善都劝着八哥‘重旗人、轻汉臣’，咱们若是拉拢一个汉人谋士，岂不是要被朝堂上的人非议？”
“非议？”多尔衮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二哥是顾全八旗颜面，八哥是只重眼前战功，可他们都忘了，日后咱们要取的是整个中原，不是只守着辽东这一亩三分地。汉人占天下人口十之八九，若不懂汉人之心，不知汉地之策，即便打赢了明朝，也坐不稳江山。”
他顿了顿，看向二人，语气加重：“文程之才，胜过多尔衮麾下十员猛将。他懂汉人之心，知攻明之策，若能为我所用，日后无论是整顿辽西汉民，还是南下攻明，都将事半功倍。八哥眼下只重八旗军功，尚未察觉此人才，正是我们拉拢的良机。”
多铎这才收起轻慢之色，摸了摸下巴：“十四哥这么说，倒真是要好好合计合计。可怎么拉拢？那范文程在镶红旗待了这么久，若是突然投了咱们，图尔格那边怕是会闹到八哥面前去。”
“此事需隐秘行事。”多尔衮看向希福，“希福，你与镶红旗的刚林素有交情，可否替本王递个话，就说本王听闻范文程有奇才，想邀他来王府一叙？”
希福略一迟疑：“王爷，刚林虽是镶红旗的笔帖式，可他是宗室觉罗，向来偏向皇太极陛下，若是让他知道王爷要拉拢范文程，怕是会走漏风声。不如……让奴才的族弟谭泰去？谭泰在镶红旗任梅勒额真，与范文程有过几面之缘，且谭泰与何洛会交好，何洛会又是王爷的心腹，如此更为稳妥。”
多尔衮点头：“也好，便让谭泰去。记住，只说本王赏识他的才学，邀他来府中论策，不可提及拉拢之事，免得打草惊蛇。”
正说着，门外侍卫来报：“王爷，礼亲王世子岳托、贝勒萨哈廉求见。”
多尔衮三人对视一眼，多铎挑眉：“二哥的两个儿子怎么来了？莫不是八哥那边有什么动静？”
多尔衮沉声道：“让他们进来。”
片刻后，岳托与萨哈廉并肩而入。岳托是代善长子，身着绯色贝勒朝服，面容刚毅；萨哈廉是代善三子，性子相对温和，二人进门后先向多尔衮、阿济格、多铎行礼，岳托道：“十四叔，十二叔，十五叔，侄儿们今日来，是奉了父王之命，来问一问兵部关于锦州防务的安排——方才在朝堂上，豪格贝勒向陛下进言，说要增派镶黄旗兵马去锦州，陛下让兵部议一议，侄儿们想着，十四叔管着兵部，想必知晓详情。”
多尔衮心中一动，豪格是皇太极长子，向来与自己不对付，如今要增派镶黄旗兵马，怕是想在锦州立下军功，为日后争储铺路。他不动声色道：“锦州防务已有安排，图赖、鳌拜率领的镶黄旗巴牙喇营本就在锦州外围，无需再增兵。豪格贝勒怕是急于立功，才会有此提议。”
萨哈廉接口道：“十四叔说得是，父王也觉得豪格贝勒此举不妥。不过陛下今日似乎有些意动，还说要召范文程来问话——方才索尼大人在殿外说，陛下听闻范文程有攻明之策，想听听他的见解。”
“哦？八哥竟也知道范文程了？”多尔衮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平静，“范文程不过是镶红旗一个小小游击，能有什么真知灼见？怕是被人举荐上去，想在陛下面前博个脸罢了。”
岳托点头：“侄儿也觉得如此，那范文程毕竟是汉人，陛下向来对汉臣多有防备，即便召他问话，也未必会重用。对了，十四叔，昨日听闻阿巴亥太妃身子不适，侄儿们本想去探望，却被王府侍卫拦下，不知太妃如今如何了？”
提及母亲阿巴亥，多尔衮眼中闪过一丝暖意，语气却依旧平淡：“母亲只是偶感风寒，已无大碍，多谢你们挂心。眼下军务繁忙，探望之事暂且不必了，待日后母亲身子好些，本王再请你们来府中一聚。”
岳托与萨哈廉对视一眼，皆知阿巴亥是多尔衮的逆鳞，当下不再多言，又问了几句兵部的事，便起身告辞。
待二人走后，多铎立刻道：“八哥竟要召范文程问话？这可糟了，若是被八哥先看上，咱们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无妨。”多尔衮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八哥对汉臣向来是‘用而不信’，即便召范文程问话，也不过是听听而已，绝不会委以重任。更何况，范文程在镶红旗受了这么多年冷落，心中未必没有怨气，只要咱们能让他看到希望，他自然会选择站在咱们这边。”
阿济格沉吟道：“话虽如此，可也不能掉以轻心。不如让何洛会去盛京打探一下消息，看看陛下召范文程究竟是何用意？”
“可行。”多尔衮颔首，“让何洛会多带些人手，顺便查一查范文程的家世背景、人际关系，尤其是他在镶红旗有没有交好的人，有没有得罪过什么权贵——知己知彼，方能对症下药。”
正说着，侍卫又报：“王爷，镶白旗的伊尔登、图尔格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
多铎皱眉：“图尔格？他不是镶红旗的固山额真吗？怎么和伊尔登一起来了？”
多尔衮眼底精光一闪：“怕是为了范文程的事来的。让他们进来。”
伊尔登是镶白旗的梅勒额真，性子耿直；图尔格则是额亦都之子，在镶红旗颇有威望。二人进门后，先向多尔衮行礼，图尔格率先开口：“睿王爷，末将今日来，是为了旗下谋士范文程之事。方才在盛京街头，听闻陛下要召范文程问话，末将担心他口无遮拦，冲撞了陛下，所以特来向王爷请教，该如何叮嘱他？”
多尔衮心中暗笑，图尔格哪里是担心范文程冲撞皇太极，分明是怕范文程在陛下面前说错话，连累他这个固山额真。他故作沉吟：“范文程虽是汉人，却也懂得君臣之礼，想必不会冲撞陛下。不过你既然担心，不妨让他来本王府中一趟，本王亲自叮嘱他几句——毕竟本王管着兵部，对攻明之事也有些见解，正好与他商议商议。”
图尔格闻言，喜出望外：“多谢王爷！末将这就去安排，让范文程即刻来王府拜见王爷！”
伊尔登在一旁补充道：“王爷，方才末将在镶白旗营地时，听闻豪格贝勒的人去了范文程家中，似乎想拉拢他——豪格贝勒说，若是范文程能在陛下面前为镶黄旗说好话，便保举他任镶黄旗的启心郎。”
“豪格也想抢人？”多铎冷笑一声，“他倒是会捡便宜，不过一个启心郎，也想拉拢范文程？”
多尔衮面色微沉：“豪格此举，倒是提醒了本王。范文程虽是小官，却也有自己的傲气，若是咱们只许以小利，未必能打动他。希福，你去取五百两白银、十匹绸缎，待会儿范文程来的时候，本王要亲自赏给他——另外，传本王的命令，让镶白旗的吴拜、苏拜兄弟，明日起调往辽西，协助马光远安抚汉民，若是遇到什么事，可直接向本王禀报。”
希福一愣：“王爷，吴拜、苏拜是镶白旗的得力干将，调他们去辽西，怕是会引起镶白旗旗主的不满？”
“镶白旗旗主是多铎，他不会有意见的。”多尔衮看向多铎，多铎立刻点头：“没错，十四哥说调就调，吴拜、苏拜要是敢啰嗦，本王亲自去训他们！”
阿济格也道：“如此也好，马光远与范文程相识，让吴拜、苏拜协助他，也能趁机与范文程拉近关系。”
不多时，侍卫来报：“王爷，范文程已在府外等候。”
多尔衮整理了一下衣袍，沉声道：“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名身着青色儒衫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此人面容清瘦，双目炯炯有神，正是范文程。他进门后，先向多尔衮、阿济格、多铎躬身行礼：“草民范文程，拜见睿王爷、英亲王、豫亲王。”
多尔衮抬眸打量着他，见他虽身着儒衫，却身姿挺拔，不卑不亢，心中愈发满意。他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范先生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范文程谢过后，在椅子上坐下，双手放在膝上，静待多尔衮开口。
多尔衮先开口道：“本王听闻先生近日向镶红旗递了不少关于安抚汉民、攻明的条陈，不知先生对眼下辽西的局势，有何见解？”
范文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他知道这是多尔衮在考较自己，当下拱手道：“回王爷，眼下辽西汉民流离失所，皆因八旗将士连年征调，粮草短缺，不得不向汉民强征。若想安抚汉民，当效仿历代中原王朝，编户齐民，许其垦荒，三年不征赋税，如此方能让汉民安心定居，为大金提供粮草补给。”
“那攻明之策呢？”多铎忍不住问道，“锦州城坚炮利，祖大寿又坚守不出，咱们该如何破城？”
范文程道：“锦州虽坚，却并非不可破。祖大寿虽忠勇，却与洪承畴素有嫌隙，洪承畴率领的明军主力在宁远，若是咱们能遣人散布谣言，说祖大寿与大金私通，让洪承畴对他产生猜忌，洪承畴必不会全力支援锦州。届时，咱们再以优势兵力围困锦州，断其粮草，锦州不攻自破。”
多尔衮闻言，抚掌赞道：“先生所言极是！本王镇守兵部多年，也觉得此策可行。只是眼下八旗上下，多轻视汉臣，先生的条陈怕是难以被陛下采纳。”
范文程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却依旧平静道：“草民不过是尽己所能，为大金效力，至于能否被采纳，非草民所能左右。”
多尔衮见状，心中暗喜，他从案上拿起一份文书，递给范文程：“先生且看，这是本王拟的《辽西汉民安抚章程》，其中不少内容，与先生的条陈不谋而合。本王有意将此章程呈给陛下，只是还需一位熟悉汉民事务的人来主持此事，不知先生是否愿意相助？”
范文程接过文书，仔细翻阅起来，见其中不仅有编户齐民、垦荒免税的条款，还有设立汉学、选用汉官的内容，心中大为震动。他抬头看向多尔衮，眼中满是疑惑：“王爷为何如此信任草民？草民不过是一个汉人谋士，在八旗中并无根基。”
多尔衮微微一笑：“本王用人，只看才学，不问出身。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若能为大金效力，日后必能成就一番大业。本王知道先生在镶红旗受了不少委屈，若是先生愿意来本王麾下，本王保证，必不会让先生的才学被埋没。”
说罢，他示意希福将白银和绸缎奉上：“这些是本王的一点心意，先生暂且收下，日后若是在府中用度短缺，尽管向本王开口。”
范文程看着眼前的白银绸缎，又看了看多尔衮真诚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他在镶红旗多年，从未被如此重视过，如今多尔衮不仅赏识他的才学，还愿意委以重任，这份知遇之恩，让他难以拒绝。
他起身拱手，语气坚定：“王爷如此看重草民，草民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只是草民在镶红旗任职，若是突然投奔王爷，怕是会引起非议，还请王爷容草民徐徐图之。”
多尔衮点头：“先生放心，此事本王自有安排。你且先回镶红旗，继续留意锦州的动向，有什么消息，可通过谭泰传递给本王。另外，陛下近日可能会召你问话，你只需如实回答便可，不必刻意迎合，本王会在陛下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范文程躬身谢道：“多谢王爷！草民定不负王爷所托！”
待范文程走后，多铎笑道：“十四哥，这范文程看来是被你拉拢过来了，这下咱们又多了一个得力助手！”
阿济格也道：“范文程确实有本事，若是能让他为咱们谋划，日后与八哥抗衡，便多了几分胜算。”
多尔衮却面色凝重：“此事还未结束。豪格既然也想拉拢范文程，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咱们还要多加防备。另外，二哥代善那边，也需派人去通个气，免得他误会咱们拉拢汉臣，是想培植私党。”
希福拱手道：“王爷放心，奴才这就去安排。何洛会已经去了盛京，想必很快就能传来消息；谭泰也会留意范文程的动向，不会出什么差错。”
多尔衮点头，目光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心中暗道：范文程只是第一步，日后还有更多的汉人英才，等着他去拉拢。只要有这些人相助，他定能改变上辈子的命运，登上那至高无上的皇位，报上辈子的血海深仇。
他转身看向多铎和阿济格，沉声道：“十五弟，十二哥，从今日起，咱们要更加谨慎行事。八哥已经称帝，势力日益稳固，咱们若想成事，必须步步为营。范文程这颗棋子，一定要用好，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多铎和阿济格齐声应道：“谨遵十四哥（十四弟）之命！”
多尔衮拿起案上的《辽西汉民安抚章程》，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字迹，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有了范文程，这天下，咱们怕是要提前收入囊中了。”
喜欢多尔衮重生之铁血宫阙录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多尔衮重生之铁血宫阙录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