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溟元年的春天,宛都皇宫焕然一新,却也更添了几分属于新帝胤桁的冷肃与威重。
太极殿上,胤桁端坐于龙椅之上,冕旒垂落,
遮住了他眼底深处挥之不去的疲惫与隐痛,只余下属于帝王的深沉与锐利。
他处理朝政的效率极高,条分缕析,决断果敢,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核心,让许多习惯了老皇帝宽仁风格的老臣都感到了不小的压力。
“陛下,关于西境屯田之策,臣等以为……”户部侍郎正在禀报。
胤桁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声音平淡却不容置疑:“屯田之策,重在实效而非规模。前朝所遗贪腐之弊,需借此机会彻底清查。沈卿尘。”
“臣在。”沈卿尘出列。
“此事由你主理,离戈从旁协助,抽调精锐,凡有中饱私囊、侵吞屯田物资者,无论涉及何人,一律按律严惩,绝不姑息!”
他的话语带着铁血的味道,让殿中不少人心头一凛。
谁都明白,这不仅是整顿屯田,更是新帝在清洗朝堂,树立绝对权威。
“臣,遵旨!”沈卿尘与离戈齐声应道。
退朝后,胤桁回到御书房,堆积如山的奏章等待批阅。
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胃部因错过了早膳而又开始不适。
余白悄无声息地端上一碗一直温着的药膳粥:“陛下,龙体要紧,先用些吧。”
胤桁看了一眼,没有拒绝,拿起银匙,机械地送入口中,味同嚼蜡。
他强迫自己进食,只为维持这具身体必要的运转。
他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瞥向御案一角——那里摆放着一个紫檀木小盒,里面是那串手串和那本册子。
那是支撑他日复一日面对这冰冷江山的精神支柱。
后宫之中,因先帝妃嫔已迁居别宫,显得颇为空寂。
在礼部的操办下,潜邸时的侧妃知鸢,被册封为端妃,赐居永和宫。
册封礼算不上隆重,甚至带着几分例行公事的敷衍。
永和宫内,陈设华丽,却透着一股冷清。知鸢穿着妃位的吉服,对镜自照,镜中的女子容颜依旧娇美,眼底却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与不安。
“娘娘,如今您已是端妃,位居四妃之一,为何还终日愁眉不展?”贴身宫女小心翼翼地问道。
知鸢放下手中的玉梳,叹了口气:“妃位?不过是陛下看在昔日情分,加之需要稳定后宫,给的虚名罢了。”
她比谁都清楚,胤桁的心早已随着那个女人的失踪而死去了大半,剩下的,只有冰冷的责任和……或许永不熄灭的寻找之火。
她害怕。
赵乾的自尽,虽然暂时切断了追查的线索,但胤桁登基后展现出的雷霆手段,让她心惊胆战。
她安插在军中的那几个眼线,虽然位置不高,也在这段时间被以各种理由或调离、或清理,这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网正在收紧。
她深知,一旦胤桁查出自己与西晋有所牵连,甚至间接导致了天鹰峡的惨败,那么,什么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都将化为齑粉,等待她的,将是万劫不复。
所以,她选择了蛰伏。
每日按时去给太皇太后,德太妃请安,举止得体,言语恭顺。
回到永和宫,便深居简出,赏花、刺绣、读书,表现得如同一个与世无争、安分守己的妃嫔。
她不敢再有任何动作,只求能在这深宫之中,保住性命,默默观察,等待或许永远也不会出现的转机。
时光荏苒,草枯草荣,转眼已是沧溟二年冬。
近两年的时间,在历史长河中不过一瞬,对于执着寻找的人来说,却是七百多个日夜的煎熬与失望。
胤桁从未停止过对云清珞的搜寻。
最初的几个月,几乎是倾尽举国之力,明里暗里的探子如同蝗虫过境,将西晋及周边翻了一遍又一遍。
然而,西晋似乎将人藏得极其隐秘,或者说,云清珞就像是彻底融入了西晋的背景,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痕迹。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规模、高强度的搜寻难以为继,也容易引起西晋的强烈反弹和警惕。
胤桁不得不调整策略,将明面上的大规模搜索转为更隐秘、更长期的渗透和定点监视。
派往西晋的精锐暗卫数量减少,但更加精干,任务也从漫无目的的寻找,转变为长期潜伏,重点监视西晋皇宫、长乐王府以及西晋朝廷重臣的动向,试图从蛛丝马迹中找到线索。
然而,回报依旧寥寥。关于云清珞,依旧是一片空白。仿佛她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这种漫长的、毫无进展的等待,最是消磨人的意志。连最坚定的沈卿尘和余白,偶尔也会在心底生出几分无力感。
与此同时,西晋在这两年间,却以一种令人侧目的速度迅速崛起。
西晋皇帝萧瑾易,仿佛得到神助,对外征伐连连得胜。
先是兵不血刃地收服了南部的几个摇摆不定的部族联盟,紧接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西北资源丰富的几个小国。
最令人震惊的是,就在数月前,实力不容小觑的北齐,竟也在西晋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外交斡旋和精准军事打击下,宣告臣服!
各国传言,西晋皇帝偶然得来的绝世谋士,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不善言辞,却智计百出,极擅权谋纵横之术。
他仿佛对各国局势、人心弱点有着惊人的洞察力,总能提出最精准、最有效的策略。
无论是分化瓦解、远交近攻,还是经济制约、舆论引导,手段老辣,布局深远,帮助西晋以最小的代价,攫取了最大的利益。
西晋的疆域不断扩大,国力迅猛增强,军队也在连番胜利中磨练得更加精锐。
原本与大宛相比还略逊一筹的西晋,如今竟隐隐有了并驾齐驱之势,成为了周边国家谈之色变的强大存在。
各国使臣往来宛都时,言语间无不透露出对西晋下一步动向的深深忧虑。
“陛下,这西晋如今气焰嚣张,全赖那白先生之谋!此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能耐!”
朝堂之上,有武将愤然出声。
胤桁高坐龙椅,面色沉静,唯有放在扶手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
西晋的强大,意味着他寻找珞儿的难度更大,这个白先生……他心中隐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加强边境防务,密切监视西晋动向。至于那位白先生……”胤桁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继续打探”
永珞三年,春。
西晋,长乐王府。
萧瑾玄站在书房窗前,望着庭院中初绽的桃花,神色复杂。
这两年多,他大部分时间都以“巡查”、“体察民情”等理由离开都城,实则是在各处别院安排、保护着易容后的云清珞。
他亲眼看着她如何殚精竭虑,为西晋谋划,看着她如何用那双本该抚琴作画的手,在沙盘和地图上指点江山,看着她如何用那依旧年轻、却被迫隐藏在苍老面具下的心智,冷静地分析局势,提出一条条足以影响国运的计策。
她做得很好,好到让皇兄萧瑾宸都对她刮目相看,真正将她视为了不可或缺的座上宾。
但萧瑾玄也知道,她并不快乐。那双眼眸深处,总是藏着一抹化不开的忧郁和思念。
她常常对着大宛的方向出神,会在夜深人静时,轻轻抚摸着一张早已泛黄的画像,那是她画的胤桁的画像……每每对着画像发呆
随着时间的推移,胤桁那边搜寻的力度明显减弱,从最初的风声鹤唳到如今的常规监视。
萧瑾玄心想,已经过去快三年了,或许……胤桁也该放弃了,也该接受“云清珞已死”或者“永远不会回来”的事实了。
一直将清珞藏在偏僻别院,也非长久之计,皇兄也曾暗示,希望能更方便地与“白先生”商议国事。
思考良久,他决定冒险,将“白先生”接回长乐王府居住。
王府守卫森严,且在他的眼皮底下,或许比在别院更安全,也更方便掩人耳目。
于是,在一个细雨蒙蒙的傍晚,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从侧门悄无声息地驶入了长乐王府。
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位身着灰色布袍,面容清瘦、留着花白短须,身形略显佝偻的老者——正是易容后的云清珞,如今的“白先生”。
萧瑾玄亲自将她安置在王府最深处一处名为“竹意斋”的独立院落,这里环境清幽,少有人打扰,并且有直通他书房的密道。
“以后,你便住在这里。”
萧瑾玄看着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需要什么,直接告诉管家,或者通过密道找我。皇兄若有要事相商,也会安排在此处,较为隐秘。”
云清珞,或者说白先生,微微颔首,用刻意改变的、略带沙哑的苍老声音回道:“有劳王爷费心。”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只是换了一个住处而已。
然而,长乐王府多了这么一位神秘老者,尽管萧瑾玄尽力遮掩,但还是落入了长期潜伏在王府外围、如同影子般的大宛暗卫眼中。
消息很快通过秘密渠道,传回了宛都,送到了沈卿尘的案头。
“长乐王府近日入住一陌生老者,年约五旬,深居简出,居于王府内院‘竹意斋’,萧瑾玄对其颇为礼遇,疑为其幕僚或清客。”
报告写得简单,并未引起太多重视。一个王府养几个门客,再正常不过。
但沈卿尘看着这份报告,却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大疆域图前,目光落在西晋的位置上。
这两年,西晋的崛起太快,太不寻常。那个神秘的“白先生”……
他沉吟片刻,召来了负责西晋情报的暗卫小头领。
“关于长乐王府新来的那个老者,还有更多信息吗?”沈卿尘问道。
“回大人,暂时没有。此人极少出门,偶尔出现也是乘车,直接入宫或是去往特定地点,难以接近。王府守卫也增加了不少,我们的人不敢靠得太近,以免暴露。”
“画像呢?”
“只有远观的模糊侧影,面容看不太清,确实是个老者模样。”
沈卿尘挥退下属,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这个白先生,手段如此厉害,帮助西晋在短短两年内脱胎换骨,这样的高人,为何之前籍籍无名?
西晋是从何处寻来的?而且,如此受重视的谋士,为何会住在长乐王府,而非由皇帝安排在更核心、更安全的地方?萧瑾玄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种种疑点,交织在一起。沈卿尘觉得,这或许不仅仅是一个谋士那么简单。
带着满腹疑窦,沈卿尘在次日御书房议事结束后,单独留了下来。
“陛下,西晋那边,有新的情况。”沈卿尘躬身道。
正在批阅奏章的胤桁闻言,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抬起了头。任何关于西晋的消息,都能轻易牵动他敏感的神经。“讲。”
“我们安排在长乐王府外的暗卫回报,约半月前,萧瑾玄接了一位老者入住王府内院的‘竹意斋’,对其颇为礼遇。根据描述,此人年约五旬,深居简出,行踪隐秘。”沈卿尘将情况简述了一遍。
胤桁听完,脸上并未露出太多表情,只是淡淡道:“萧瑾玄招揽几个门客,有何奇怪?”
“陛下,若只是普通门客,自然不足为奇。”沈卿尘上前一步,压低声音,“但臣将此人与近两年西晋那位声名鹊起的‘白先生’联系起来,便觉得有些蹊跷。”
“白先生?”胤桁放下朱笔,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变得深邃起来,“继续说。”
“陛下,西晋这两年扩张迅猛,北齐这等强国都能被其收服,这白先生居功至伟。据我们多方打探,此人极擅权谋,对人心、局势的把握堪称恐怖,往往能出奇制胜,以最小代价换取最大战果。如此高人,按理说,西晋皇帝萧瑾易应当将其置于身边,严密保护并随时咨询才对。可如今,这位极有可能就是‘白先生’的高人,却住在长乐王府?萧瑾玄虽是王爷,但毕竟不是皇帝,将如此重要的谋士放在王府,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通。”
沈卿尘顿了顿,眼中闪烁着分析的光芒:“除非……有一种可能。这位‘白先生’的身份,需要萧瑾玄来帮助掩饰,或者,萧瑾玄与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由他来掌控,比由皇帝直接掌控更为稳妥、隐蔽。”
胤桁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房内格外清晰。
沈卿尘的分析,条理清晰,切中要害。
他并非没有怀疑过西晋突然冒出来的这个“白先生”,只是之前一直将精力集中在寻找云清珞上,对此并未深究。
如今,这个神秘谋士与长乐王府产生了关联,而长乐王萧瑾玄……是与珞儿有过旧谊的人!也是当年谣言中,与珞儿“私奔”的对象!
一个模糊的、几乎不敢去触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胤桁的心头。
但他立刻强行将其斩断。不,不可能。珞儿怎么会成为西晋的座上宾?这太荒谬了!
可是……如果她身不由己呢?如果她被西晋控制,被迫为之出谋划策呢?这个想法让他心如刀绞。
“你的怀疑,不无道理。”胤桁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但这个猜测太过大胆,也……太过残忍。”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能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继续观察,重点监视长乐王府和那个老者。想办法,弄清楚他的真实身份,哪怕……只是确认他不是我们想的那个人。”
“臣明白。”沈卿尘肃然应道,“臣会加派人手,设法获取更确切的信息。只是……西晋如今防范极严,可能需要时间,也可能会……付出代价。”
“朕准了。”胤桁睁开眼,目光恢复了一贯的冷厉,“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朕要知道真相。关于西晋,关于那个白先生……所有的一切!”
沈卿尘领命退下。御书房内,只剩下胤桁一人。
他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西边天空那抹即将被夜幕吞噬的残阳,眼神复杂难明。
珞儿,你真的在西晋吗?那个帮助西晋崛起,让各国闻风丧胆的“白先生”……会与你有关吗?
若真是你……这两年来,你究竟经历了什么?是自愿,还是被迫?
无数个疑问,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紧紧握住了袖中那串冰凉的紫檀手串,仿佛那是他与过去那个纯真无邪的云清珞之间,最后的连接。
西晋,长乐王府,竹意斋。
窗外竹影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
室内烛火通明,云清珞正伏案研究着一幅巨大的、标注了各国势力范围的地图。
她的脸上依旧覆盖着那张精致却冰冷的人皮面具,让她看起来如同一个真正沉浸于权谋算计的老者。
萧瑾玄推门而入,带来一丝夜间的凉意。他看到案前的身影,脚步放轻了些。
“这么晚了,还在研究?”他走到案边,看着地图上那些被朱笔圈点、勾画的地方,语气带着一丝关切,“皇兄对此次兵不血刃收服北齐,十分满意,特意让我来嘉奖于你。”
云清珞抬起头,面具下的眼神平静无波,声音沙哑:“北齐虽服,但其国内贵族势力盘根错节,需小心安抚,逐步渗透,否则恐生反复。”
她指向地图上北齐的几处要地,“建议在此处增派得力官员,同时开放部分边市,以经济利益笼络其民心。”
萧瑾玄看着她冷静分析的样子,心中百感交集。他欣赏她的才华,却也心痛她不得不将这份才华用于此处的无奈。“你总是考虑得如此周全。”
他叹了口气,“只是,切勿过于劳神。你的身体……”
“无妨。”云清珞打断他,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地图上与大宛接壤的边境线,眼神有瞬间的恍惚,但很快便恢复了清明,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王爷若无他事,我还需将后续策略整理成文,呈报陛下。”
这是在委婉地送客了。萧瑾玄看着她疏离的态度,心中微涩,知道她不愿多谈。
他点了点头:“好,那你早些休息。需要什么,随时叫我。”
退出竹意斋,萧瑾玄回头望了一眼那映在窗纸上、伏案疾书的佝偻身影,眉头微蹙。
他总觉得,最近王府周围的“眼睛”似乎多了一些。是胤桁的人吗?他们是否察觉到了什么?看来,需要更加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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