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并非物理意义上的低温，而是一种意识层面的、绝对零度般的冻结感。吴枫感觉自己的思维像掉入了粘稠的沥青湖，每一个念头的转动都无比艰难，沉重无比。
周围不再是死寂的盆地和黑色的晶体柱，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由混乱光影和扭曲低语构成的虚空。无数破碎的画面和信息流如同流星般划过，又像是破碎的镜片，映照出光怪陆离的景象：
* 宏伟的、非人工所能建造的奇异城市在星海中沉浮；
* 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形态不断变化的巨大阴影在虚空中蠕动、交战；
* 燃烧的星球，崩碎的大陆，以及一种弥漫在整个宇宙尺度上的、冰冷的绝望与……饥饿；
* 一块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碎片，拖着长长的尾迹，坠向一颗蔚蓝色的星球——地球；
* 碎片深深嵌入帕米尔高原的岩层，如同种子般扎根，缓慢地释放着能量，影响着周围的生物，扭曲它们，同化它们，等待着……
等待着合适的“容器”。
*“筛选……无数纪元……无数失败品……”*
一个宏大、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意念直接在吴枫的意识核心响起，取代了之前那些混乱的低语。这意念并非语言，而是一种纯粹的信息灌输。
*“碳基生命……脆弱……低效……但……存在变数……”*
吴枫感到自己的记忆、情感、甚至体内那股气息的运转方式，都被这股冰冷的意志无情地翻阅、解析着。他童年时在军营大院的奔跑，特种部队训练时流下的血与汗，战友在他怀中失去体温的冰冷与沉重，外籍军团硝烟中的生死与共，伊斯坦布尔的追杀，雨林与海上的逃亡……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摊开的书页，暴露在这未知的存在面前。
他试图挣扎，试图紧守灵台，催动古书的气息法门，但在这片意识的空间里，他那点力量如同萤火之于皓月，微渺得可怜。
*“有趣的能量运用……粗糙的模仿……但……具备基础兼容性……”* 冰冷的意志似乎对他体内的气息产生了额外的兴趣。*“优于普通碳基生命……优于那些……被血脉标记的劣质容器……”*
奥古斯都家族！吴枫瞬间明悟。这个所谓的“普罗米修斯之种”，一直在寻找能承载它意志或能量的“容器”。奥古斯都家族因为某种特殊的血脉，被它视为潜在的候选，但显然，它并不满意。笔记本主人最后那句“替换”和“清除杂质”，指的就是这个筛选和“优化”的过程！
而现在，它看中了自己！因为自己体内这股来自另一块“神骸”碎片（拉塞尔实验室那个）并经过古书法门修炼的气息，比奥古斯都家族的血脉更具“兼容性”！
*“放弃抵抗……融入永恒……”* 冰冷的意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开始更加强力地挤压、渗透吴枫的自我意识。*“你的意志……将成为‘种子’萌发的养分……你的躯壳……将承载新的纪元……”**
不！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与愤怒，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他经历了那么多，失去了那么多，不是为了在这个鬼地方变成某个未知存在的养料和躯壳！
他想起了死去的战友，想起了外籍军团那些把背后交给他的兄弟，想起了陈博士的告诫，想起了独狼和莱利还在山脊上等待！
**“我……不是……容器！”**
他用尽所有的精神力量，向着那片冰冷的虚空发出了咆哮！与此同时，他不再试图防御，而是孤注一掷地将体内那已被侵蚀、带着冰冷与暴戾特性的气息，连同他自身不屈的意志，如同引爆弹药般，猛地向那股入侵的冰冷意志撞去！
这不是技巧的对抗，而是最原始、最本质的意志与能量的碰撞！
**轰！！！！**
意识空间仿佛发生了大爆炸！混乱的光影被撕裂，扭曲的低语被震散！
吴枫感觉自己的意识体仿佛也要在这碰撞中粉碎，极致的痛苦远超肉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但就在这毁灭的边缘，他清晰地“看”到，那股冰冷宏大的意志，似乎……波动了一下？并非被击退，而是流露出一种……极其细微的，类似于“惊讶”的情绪？
似乎他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绝反击，以及他意志中蕴含的某种特质，超出了这古老存在的某种预设逻辑。
碰撞的余波在意识空间回荡。
*“拒绝……融合……高损耗方案……”* 冰冷的意志再次响起，但似乎少了一丝绝对的压迫，多了一丝……计算般的权衡。*“标记……观察……备用序列……”**
那股庞大的意志如同潮水般退去，但并非完全消失，而是化作了一道冰冷的、如同烙印般的印记，深深嵌入了吴枫意识的最深处。与此同时，一段更加清晰、更加庞大的信息流，强行灌入了他的脑海——关于“普罗米修斯之种”的起源（它自称来自宇宙深空某个早已湮灭的文明造物，旨在“播种”与“同化”），关于它如何影响地球生命演化，关于奥古斯都家族与它的古老契约，关于拉塞尔研究的肤浅与危险，甚至包括一部分……更加深奥、更加完整的能量运用法门！这些法门，远比陈博士的古书更加系统，也更加……偏向于利用那种冰冷的、带着毁灭特性的能量！
这不再是蛊惑的低语，而像是一种……被迫的交易，或者说，一种新的“投资”？
紧接着，是无边的黑暗。
……
山脊上，莱利看着能量扫描仪上那团恐怖的红黑色信号骤然收缩、减弱，最终稳定在一个虽然依旧异常、但不再那么具有毁灭性的水平，吴枫的生命体征信号也重新出现，虽然极其微弱。
“信号……信号恢复了！吴枫！能听到吗？”莱利对着耳麦激动地大喊。
独狼的狙击镜死死盯着下方盆地中央，那个靠在晶体柱旁、一动不动的身影。
几秒钟后，就在莱利和独狼的心都沉到谷底时，耳麦里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带着剧烈痛苦抽气的回应：
“听……得到……”
吴枫缓缓地、艰难地抬起头，睁开了眼睛。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仿佛闪过了一丝极淡的、与黑色晶体柱同源的冰冷幽光，转瞬即逝。
背部的伤口因为刚才意识的剧烈对抗而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简陋的包扎。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痛，大脑更是如同被无数根针扎刺，残留着被那冰冷意志翻阅和灌输信息的剧痛与混乱。
但他还活着。
自我的意识，虽然被烙印，但依然占据着主导。
他看了一眼手中已经失去红光、变得普通的笔记本，又看了一眼巍峨耸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黑色晶体柱。
他明白了。
他没有被“替换”，但他被“标记”了。他成为了那个所谓“普罗米修斯之种”的“备用容器”，或者说，一个它暂时无法完全吞噬、转而进行“观察”和“投资”的实验体。
而脑海中多出来的那些关于能量运用的知识，既是诱惑，也是枷锁。使用它们，他会变得更强，但也必然会更加依赖这种力量，与这“神骸”源头的联系也会更加紧密，直至最终……或许真的沦为它满意的“容器”。
这是一个危险的平衡。
他艰难地站起身，将笔记本塞入背包最内侧，然后对着耳麦，用尽力气说道：
“任务……完成。获取关键信息……和样本。”
“我们……撤退。”
他的声音沙哑、疲惫，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冷静，以及一丝深藏眼底的、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冰冷。
归途，现在开始。但带回世界的，将不仅仅是真相，还有潜藏在他身体里的、一个来自星空的古老威胁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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