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乾清宫。
死寂。
落针可闻的死寂。
一名风尘仆仆的驿卒跪在金砖地上，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的头死死地抵着冰凉的地面，不敢抬起分毫。
奏报的内容很简单，兰州失守，甘肃全境沦陷。
殿内的王公大臣们，一个个脸色煞白，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几个时辰前，他们还在为陕西的防线稳固而庆幸，转眼间，天塌了。
龙椅上的康熙，一动不动。
他没有咆哮，没有怒斥，甚至没有一丝表情。这种平静，比雷霆震怒更加令人心悸。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压得每个人都喘不过气。
许久，康熙终于动了。他缓缓地站起身，龙袍上的金线在昏暗的烛光下流转。
“知道了。”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
然后，他走下御阶，一步一步，从那名瑟瑟发抖的驿卒身边走过，没有看他一眼。
大臣们纷纷跪倒，山呼万岁，但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恐惧。
“传马齐。”
康熙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淡，不带任何情绪。
“传葡萄牙、荷兰、西班牙三国使者，到偏殿见朕。”
大臣们面面相觑，不明白皇帝在这个时候召见几个红毛番人做什么。但无人敢问，只能躬身应下。
“嗻。”
偏殿之内，香炉里燃着安神的檀香，但丝毫无法驱散空气中的凝重。
户部尚书马齐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三位来自西洋的使者，穿着他们本国的华丽礼服，站在殿中，神情各异。有好奇，有紧张，更多的是一种商人的精明与算计。他们同样感受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
康熙没有坐，他背着手，站在一幅巨大的《皇舆全览图》前。
“朕的大清，遇到了一些麻烦。”
他开门见山，声音不大，却让三位使者心头一跳。
“诸位远道而来，为的是通商，为的是贸易，为的是银子。”
康熙转过身，终于正视他们。
“朕可以给你们。”
葡萄牙使者最先反应过来，他抚胸行了一礼。
“尊敬的皇帝陛下，我们对大清的友谊，如同大西洋的海水一样深厚。”
“朕不需要友谊。”
康熙直接打断了他。
“朕需要士兵，需要火炮。”
他伸出三根手指。
“广州、厦门、宁波，三个口岸，对你们完全开放。”
殿内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连马齐都震惊地抬起了头。这等于将大清的海疆门户洞开。
三位使者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他们来东方梦寐以求的东西，此刻就这么轻飘飘地从皇帝口中说了出来。
“朕允许你们在口岸设立商馆，建立自己的居住区，也就是你们说的……租界。”
康熙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关税，朕可以和你们商议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数目。”
荷兰使者忍不住开口。
“陛下……您需要我们做什么？”
“朕要五万名士兵。”
康熙的视线扫过他们三个。
“装备你们国家最精良的火枪与火炮，由你们的军官指挥。”
“帮朕，去陕西，剿灭一股叛匪。”
“事成之后，朕承诺的一切，立刻兑现。”
西班牙使者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陛下，这是一场战争。雇佣军队的费用……”
“朕先付一百万两白银。”
康熙的回答干脆利落。
“打赢了，再付一百万两。”
三位使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无法抑制的贪婪与狂喜。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马齐向前一步，躬身进言。
“皇上，汉军火器犀利，我军火炮确实落后于人。西洋军队训练有素，火器精良，若能雇佣其参战，或可一举扭转战局。”
他这是在为康熙的决定做最后的背书。
康熙点了点头。
“就这么定了。”
他看向三位使者。
“朕给你们三个月的时间，朕要在陕西，看到你们的军队。”
“遵命，伟大的皇帝陛下！”
三位使者异口同声，躬身行礼，掩饰不住自己即将溢出的兴奋。
当晚，一份由清廷与葡、荷、西三国使者共同签署的协议，被快马送往南方的港口。
与此同时，另一道旨意从紫禁城发出。
“两月之内，于河南、山东、河北强征绿营十万，配发弓箭长矛，即刻开赴陕西，构筑防线。”
旨意一下，三省之地，怨声载道。
壮丁被从田里抓走，家里只剩下老弱妇孺。本就因战事而紧张的粮草，更加捉襟见肘。许多地方，征兵的官吏直接与当地百姓爆发了冲突。小规模的反抗如同燎原的星星之火，此起彼伏。
清廷只能疲于奔命地派出本就不多的新军，四处镇压。
这个庞大帝国的统治根基，在内忧外患的夹击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
汉中，汉王府。
李信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在他面前，放着一份刚刚从北京送来的情报。纸张上，用汉军特有的密码，详细记述了康熙与三位西洋使者的那场交易。
青蛇卫指挥使燕九，安静地站在一旁。他的存在感很低，仿佛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
“引狼入室。”
李信吐出四个字，评价着康熙的疯狂举动。
“五万西洋雇佣兵，新式火炮。”
他拿起那份协议的抄本，又看了一遍。
“康熙这是把国运都赌上去了。”
燕九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王上，这五万雇佣兵，装备远胜清军，又不受清廷节制，恐怕会成为大患。”
“是麻烦，但未必是大患。”
李信将情报放下，走到地图前。他的手指点在陕西的位置。
“西洋人装备再好，也是客军。他们不熟悉中国的地形，不了解我们的战法。更重要的是……”
李信顿了顿。
“他们为钱而来，不是为康熙卖命。一支没有信念，只为钱财的军队，能有多强的战斗意志？”
“而且，你觉得清军那些骄兵悍将，会心甘情愿地听从一群红毛番人的指挥吗？”
燕九思索片刻，点了点头。
“王上说的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清军与这些雇佣兵之间，必然矛盾重重。”
“没错。这就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方。”
李信的目光变得深邃。
“传令下去。”
“一，立刻派人潜入陕西，想尽一切办法，收集这批雇佣兵的详细情报。他们的武器配置，训练方式，指挥官的性格，我全都要。”
“二，告诉周大勇和贺连山，让他们不必急于求成。”
“三，命令各军团，即刻加强训练。尤其是……要针对西式火炮的战术，进行重点演练。”
李信的手，在地图上从陕西划过，最终停留在北京的位置。
“康熙想用三个月的时间，换一个翻盘的机会。”
“那我们就用这三个月，为他，也为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准备一份厚礼。”
“诺。”
燕九躬身领命，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李信独自站在灯下，看着地图上那片代表着清廷统治的广袤疆域。
一场东西方军队在中国大地上的首次大规模碰撞，已然不可避免。
而他，要做的就是确保，汉军是最后的胜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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