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
约定的第五日,日落时分,张小虎和他带出去的十人“寻谷队”,仍未归营。
临时牧地的气氛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弦,风吹过都带着肃杀的嗡鸣。
白日里,士兵们沉默地加固着栅栏,将最后的行囊打包,眼神却总是不受控制地瞟向东方那片连绵的山影。
到了夜晚,暗哨的眼睛在黑暗中瞪得溜圆,耳朵竖起,捕捉着风声之外的任何异响。
李信独自站在营地边缘,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他望着那片在暮色中逐渐化为狰狞剪影的群山,那片山,吞噬了他最精锐的十名斥候。
眉头,早已拧成了一个疙瘩。
五天期限已到,杳无音信。
在危机四伏的荒野,这通常只代表一个结果——凶多吉少。
“将军。”
王大石走到他身边,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疲惫和忧虑。
“小虎他们…怕是遇上大麻烦了。”
他搓了搓粗糙的大手。
“这鬼天气,山里头说变就变,前一刻还晴着,下一刻就能下刀子。”
李信没有说话,只是背在身后的拳头,指节攥得发白。
赵老栓关于山谷的构想,像一把火,点燃了三千人的希望。
张小虎的机灵和勇武,是他李信亲自挑选的。
但现在…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西南方向那小股不明骑手的踪迹,就像悬在所有人头顶的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落下。
这片牧地,已经成了火药桶。
“再等一夜。”
李信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冬日的闷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明早,若再无消息,你带一队精兵,沿他们最后传回消息的方向去寻。”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在人最绝望的时候,撕开一道裂口。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
一阵急促到疯狂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战鼓般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撕裂了营地的寂静。
不是十骑!
只有三骑!
三匹几乎跑到口吐白沫的战马,驮着三个几乎要从马背上栽下来的人影,踉踉跄跄地冲入了营地外围的警戒圈。
“是张什长!”
哨兵一眼认出了领头的人,立刻高声示警,同时吹响了代表友军回归的号角。
整个营地瞬间被惊醒!
无数火把被点亮,帐篷的帘子被猛地掀开。
李信和王大石几乎是同时冲出大帐,正好看到张小虎被人从马背上七手八脚地搀扶下来。
他整个人像是刚从冰河里捞出来,浑身湿透,嘴唇冻得发紫,脸上、手上布满了被山中荆棘刮出的细密血痕。
他的左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垂着,显然是断了。
另外两个斥候的状态比他更差,一个已经陷入昏迷,另一个勉强站着,眼神涣散,身体抖得像筛糠。
“将军……”
张小虎的牙齿上下打着颤,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迸发出一股难以抑制的狂热与兴奋。
“找…找到了!”
“山…山里有谷!好地方!天赐的好地方!易守难攻!”
李信心头剧震,狂喜几乎要冲破胸膛,但他强行压下,一把扶住张小虎。
“其他人呢?”
“你怎么伤成这样?”
“暴…暴风雪……”
张小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这几天的遭遇。
“进山第二天…就遇上了…白毛风!那风刮得人睁不开眼,跟刀子割一样!”
“马惊了…李老四…他…他摔下了悬崖…没…没救上来……”
“王麻子为了拉我,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断了腿…我们…我们只能把他留在后面的一个山洞里……”
“我们仨…是拼了命…才冲出来的……”
他每说一句,周围士兵的脸色就沉重一分。
十人的队伍,一人当场死亡,六人失陷,生死未卜。
这代价,太过惨重。
“张济!”
李信朝着人群后面厉声吼道。
早已闻讯赶来的老中医张济,立刻带着两个卫生队员挤了进来。
他们动作麻利,没有半句废话,迅速将张小虎三人抬进最近的帐篷。
温水、干净的布条、还有那刺鼻的“火酒”很快被送了进来。
张济检查了一下张小虎的左臂,眉头一皱:“脱臼了,忍着点!”
说罢,他一手托住张小虎的肩膀,一手抓住他的手腕,猛地一错一送!
“咔嚓!”
一声清晰的骨骼复位声响起。
张小虎疼得闷哼了一声,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但硬是咬着牙没叫出声。
另外两人主要是严重的冻伤和数不清的擦伤,张济指挥着队员用“火酒”小心翼翼地为他们消毒伤口,再用煮过的干净布条细细包扎。
那刺鼻的烈酒气味弥漫在帐篷里,非但没让人不适,反而让围观的士兵们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安心。
有张先生在,有这神奇的“火酒”在,这条命,多半就能保住。
“将军。”
张小虎忍着剧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眼神亮得惊人。
“那山谷…那山谷的入口,真的就跟赵老栓说的一模一样!”
“窄得很!最多只能并排过两匹马!两边全是刀劈斧砍一样的峭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进去之后…豁然开朗!里面大得很!有一条小溪,水特别清亮!还有大片的平地,那土都是黑的,油光发亮!绝对是好地!”
他越说越激动,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阵潮红。
“我们没敢太深入,但粗略估计,藏下我们三千兄弟,绰绰有余!”
“位置!具体位置!”
李信抓住了关键,声音都有些颤抖。
张小虎挣扎着伸出没受伤的右手,蘸着张济递过来擦拭伤口的药水,在李信迅速铺开的一张简陋兽皮地图上,费力地画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线。
“从咱们营地…往东…走大约八十里,进山。”
“沿着一条干涸的河床,往里走…大概二十里…”
“能看到一个像鹰嘴一样的山崖…从山崖下面拐进去…就是谷口!”
“将军放心…我们在沿途…都用石头垒了记号……”
他画得很吃力,线条颤抖,但方位却异常清晰。
李信的目光死死钉在地图上那个被药水浸染出的标记点上,心脏怦怦狂跳。
易守难攻,水源充足,可耕之地……
这他娘的,简直就是上天为他们量身定做的一块宝地!
“王大石!”
李信猛地转身,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在!”
王大石一步跨出,声如洪钟。
“你亲自去!带上你手下最得力的三十个弟兄!带足三天的干粮、火折、绳索!还有,带上张济的两个徒弟和足够的伤药!”
李信的语速快得像连珠炮。
“现在!立刻!马上出发!”
“目标:张小虎标记的山谷!”
“任务有三个!第一,确认地形是否如他所言!第二,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失散的弟兄,活要见人,死…带回他们的信物!第三,初步探查谷内情况,寻找最适合扎营的地点!”
“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无论结果如何,必须派人回来报信!”
“得令!”
王大石猛地一抱拳,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冲出帐篷,点兵的吼声随即在营地响起。
张小虎还想再说什么,被张济一把按住了肩膀。
“行了你小子!伤得不轻,又冻坏了元气,给老子好好躺着!剩下的事,交给将军和王头儿!”
李信走回床边,看着张小虎那张苍白却写满兴奋的脸,用力拍了拍他完好的肩膀。
“小虎,你和牺牲的弟兄们,立了大功!好好养伤!”
说完,他大步走出帐篷,对着外面闻讯赶来的所有军官和士兵代表,下达了新的命令。
“全军!进入一级戒备!”
“加快物资打包速度!所有非必要的辎重,做好随时丢弃的准备!”
“所有人,等王大石的消息!”
接下来的三天,牧地上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再也没有人闲聊,所有人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默默地、高效地完成着迁移前的最后准备。
兵器被擦拭得雪亮,用油布包裹后捆扎结实。
粮袋被重新检查封口,确保万无一失。
帐篷被拆解卷好,随时可以装车。
就连卫生队那些珍贵的蒸馏陶罐,都被小心翼翼地用干草和破布包裹得严严实实。
每个人都清楚,王大石带回来的消息,将一锤定音,决定这支队伍的生死存亡。
第三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西边的天空烧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色。
两骑快马,如同两支离弦的利箭,卷着漫天烟尘,从东方狂飙而至。
是王大石派回来的信使!
“将军!找到了!找到了!”
信使冲到李信面前,几乎是滚鞍下马,他满身尘土,嗓子嘶哑,脸上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
“王大石将军命我等速回禀报:山谷地形绝佳!入口狭窄,峭壁如削!谷内…谷内简直是别有洞天!溪流潺潺,土地平旷,林木丰茂!绝对是我等天赐的根基之地啊!”
“失散的弟兄呢?”
李信紧紧追问。
信使的神色瞬间黯淡了下去。
“只…只找到了王麻子…他腿断了,又冻又饿…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没撑住……”
“李老四和其他弟兄…踪迹全无…王将军带人找遍了附近的山崖和沟壑…怕是…凶多吉少……”
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李信缓缓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随即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战争,从来就没有不死人的。
“王大石呢?”
“王将军带人留在了谷内继续详查!他让小的务必禀告将军: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请将军速做决断!那山谷…藏兵于野,进可攻退可守,正合我意!他已经在入口的险要处,布置了临时的哨卡!”
最后的疑虑,被彻底打消。
李信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再无半分犹豫,只剩下冰冷的决断和燃烧的野心。
“传我将令!”
他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瞬间压过了营地所有的嘈杂。
“全军!目标——东方卧龙谷!即刻开拔!”
“卧龙谷?”
旁边的陈武一愣。
“对!卧龙谷!”
李信斩钉截铁,一字一顿。
“潜龙在渊,终有九天腾飞之日!此地,便是我等化龙之地!”
“出发!”
命令如同一块巨石,狠狠砸入平静的水面,激起千层巨浪。
短暂的沉寂之后,整个营地爆发出压抑已久的,雷鸣般的行动力。
士兵们迅速而有序地行动起来,熄灭篝火,牵出战马,套上大车。
沉重的车轮碾过沙地,发出隆隆的声响。
三千汉家儿郎,如同一条沉默而坚定的黑色长龙,在渐沉的暮色与血色的残阳中,悄然离开了这片给予他们短暂喘息却又危机四伏的牧地。
他们向着东方那片未知,却承载着全部希望的巍峨山峦,蜿蜒而去。
夜色笼罩大地,队伍在星光与火把的微光指引下,谨慎前行。
李信骑在马上,最后回望了一眼身后那片模糊的黑暗,又将目光投向前方那深邃无垠的山影。
卧龙谷。
潜龙已动,只待入渊。
一场全新的征程,就在这无边的夜色中,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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