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看着张济佝偻的背影。
老人穿梭在临时营地里,脚步踉跄,汗水浸透了后背的粗布衣衫。
他刚为一个在行军中扭伤脚踝的士兵敷好药,又被另一个发着低烧的士兵叫了过去。
一个人,就是这支三千人队伍唯一的医疗保障。
这种保障,脆弱得像风中的烛火。
医疗,必须从张济的单打独斗,变成一种有组织的、可复制的能力。
夜幕降临,篝火燃起。
“张先生。”
李信叫住了正准备靠着驼马打个盹的张济。
老人满脸疲惫,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
“将军。”
“这样下去不行。”
李信的目光扫过营地里那些或躺或坐的伤兵,声音沉重。
“您一个人,纵有三头六臂也顾不过来。”
张济擦了擦额头的汗,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将军说的是…可这…唉,老汉尽力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无力感。
“不是您的问题。”
李信的语气斩钉截铁。
“是我考虑不周。我们得成立专门的队伍,一支只负责救治伤员的队伍。”
“专门的…队伍?”
张济的眼神里满是茫然。
他行医几十年,或是独自悬壶,或是带一两个学徒,从未听说过军队里还能有专门的“医队”。
“对。卫生队。”
李信吐出这三个字。
“从军中挑选一批心思细、胆子大、有耐心的士兵,由您亲自教导他们外伤处理的基本手法。”
李信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在寂静的夜里回响。
“比如包扎、止血、清创…还有最重要的——严格执行煮沸消毒和烈酒擦拭的流程。”
他看着张济,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与托付。
“您经验丰富,懂得如何辨识伤情轻重,如何用药。我只补充一点他们必须掌握的救命常识。”
李信伸出一根手指。
“比如大血管出血如何紧急捆扎止血。”
他又伸出第二根。
“骨头断了如何用夹板固定,防止二次伤害。”
“这些法子简单,却能在关键时刻保住命。”
张济浑浊的眼睛里,一点光亮慢慢燃起。
成立专门的队伍。
系统传授经验。
这个思路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长久以来的困局。
这不就是他承诺过的,“救活更多弟兄”的最好办法吗。
他重重点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
“将军此法…大善。老汉定当倾囊相授。”
命令在第二天清晨就传遍了全军。
每个什(十人小队)推荐一到两人,作为卫生队的候选。
要求:心思细,能观察伤口。
耐心好,不怕繁琐。
胆子大,能见血不晕。
手脚麻利,干活利索。
消息传开,士兵们的反应各不相同。
有人觉得这是个好差事,不用冲锋陷阵。
有人却觉得这是伺候人的活,丢了战士的脸面。
议论声中,一个高大的身影站了出来。
“将军。算我一个。”
是张小虎。
他左臂的伤口已经结痂,恢复得比所有人都快,这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他的出现,让许多还在观望的士兵下定了决心。
很快,十五个被各队推选出来的士兵站在了李信面前。
他们大多是年轻人,脸上带着紧张与好奇。
李信的目光从他们每个人脸上一一扫过,锐利如刀。
“你们,就是‘卫生队’的第一批成员。”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每个人都心头一凛。
“记住,你们的刀,不是砍向敌人的。是砍向伤病和死亡的。”
“你们救下每一个兄弟的命,就是为‘汉人争生路’多攒一分力量。”
“责任重大。”
他指向一旁的张济。
“以后,张先生就是你们的教习。他的话,就是军令。”
“你们要学的,是救命的手艺。学不好,耽误了救治,就是害人性命。”
“军法从事。”
最后四个字,冰冷刺骨。
十五个新兵的腰杆不自觉地挺得更直了。
“还有。”
李信拿起几块早就准备好的、煮过晾干的粗白布条。
张小虎等人立刻上前,将布条分发下去。
“以后执行任务时,左臂绑上这个白布条。这是标识。”
“让所有弟兄看到白布条,就知道是卫生队的兄弟来了,是救命的来了。”
“要对你们保持敬意。伤者要配合你们。”
十五个士兵看着手中的白布条,神情肃穆地将它绑在了自己的左臂上。
第一次系统培训,就在这片简陋的营地里展开。
没有讲堂,只有篝火与沙地。
张济坐在中央,李信站在他身旁补充。
十五张年轻的面孔在火光下显得格外专注。
“第一要务:净。”
张济的声音带着老医者特有的严肃。
“净己。净物。净伤处。”
“手上带泥,不许碰伤者。布条不煮,不许包扎。伤口不清,不许敷药。”
“此乃李将军之法,亦是老汉如今奉行之规。记死了。”
他亲自示范。
从一个陶罐里倒出少量烈酒,这是李信特意从缴获的物资里挑出来的。
他用煮过的布蘸着酒,仔细擦拭自己的双手,连指甲缝都没有放过。
“都看仔细。以后每次处理伤患前,必须如此。”
接着,是“煮布条”的流程。
张济一边讲解布条如何撕裁成合适的尺寸,如何捆扎成小卷便于煮沸,一边让一个士兵照做。
士兵笨拙地将布条卷放入一个盛满水的炊具陶罐中,架在火上。
“沸水翻滚半刻钟。捞出后,置于干净的布上阴干。”
张济用一根干净的木棍指着。
“不得沾尘。不得用手直接抓取晾干后的布条,需用干净木棍或另一块干净布衬垫。”
每一个步骤都要求清晰,重复。
士兵们看得认真,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当煮过的布条冒着热气被挑出来时,那股特有的、混合着棉麻焦糊与蒸煮过的气味,夹杂着烈酒的刺鼻,仿佛成了“卫生”这个词的具象化身。
轮到李信。
他拿起一根削尖的木棍,走到一个由卫生队员扮演的“伤员”旁。
“止血。”
李信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看这里。”
他用木棍指着“伤员”大腿根部。
“若此处大血管破裂,血会像小喷泉一样涌出。片刻就能要命。”
“怎么办?”
他拿起一根煮过的粗布带。
“用带子,扎在伤口上方,靠近身体躯干的这一端。”
他猛地将布带勒紧,打了个死结。
“用力。扎紧。扎到血明显变少或停止。”
他盯着所有人的眼睛。
“记住,每半个时辰,或者看到肢体末端发紫发凉时,要松开一小会儿,然后再扎紧。不然血止住了,腿也废了。”
他演示捆扎的位置和力度,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
士兵们看得头皮发麻,却又牢牢记住。
这法子,真能救命。
“固定。”
李信又拿起两根直木棍和布条。
“若是手臂或小腿骨头断了,千万别乱动。”
他将木棍放在“伤员”手臂两侧,用布条迅速捆紧。
“用直的木棍或树枝,夹住断骨上下两端,用布条捆紧固定。目的是不让断骨茬子再戳伤筋肉血管。固定好了,再想办法找张先生。”
这些源自另一个时空的战场急救技巧,被李信用最直白、最粗暴的方式灌输下去。
没有高深理论,只有“怎么做”。
最后,张济再次接手。
他要亲自示范“清创”。
道具是一块从猎获的野猪身上割下的、带着皮的肉。
上面用泥土和牲畜血涂抹,模拟出肮脏的伤口。
“看清楚。”
张济用煮过的布条,蘸了少量烈酒,从模拟伤口的中心开始,向外螺旋状擦拭。
他一边擦,一边用削尖的木棍小心地挑出嵌入皮肉里的沙砾和碎草。
看着张济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一丝不苟地将污血和泥土擦去,露出下面粉红色的“干净”皮肉,不少新队员脸色发白,喉头不住地滚动。
那种视觉冲击,让他们深刻理解了“清创”的意义。
“都看清楚了吗?”
张济沉声问。
“看…看清楚了…”
回答有些参差不齐,带着压抑的紧张。
“光看清楚没用。要上手练。”
张济指着旁边准备好的几块同样的猪肉。
“两人一组。互相扮演伤患。按照步骤:净手,擦洗‘伤口’,练习包扎。”
“练。练到闭着眼都能做对为止。”
篝火噼啪作响。
火光照亮了十五个臂缠白巾的士兵。
他们蹲在沙地上,笨拙却无比认真地互相“治疗”着。
有的手抖得厉害,煮过的布条掉在了地上,立刻被张济喝令重新去取。
有的包扎时用力过猛,“伤患”疼得龇牙咧嘴,引来一阵低笑。
有的手忙脚乱,把李信和张济教的步骤弄得颠三倒四。
张小虎学得最快,动作也最稳。
他已经能熟练地为同伴的手臂打上一个标准的固定夹板,还不时指点旁边的人。
周围的士兵们远远地看着这支特殊的队伍。
看着他们臂上那醒目的白布条。
看着他们一丝不苟地煮布、擦手、练习着那些“古怪”的流程。
窃窃私语声在营地里响起。
“啧啧,看着就麻烦…比杀人费劲多了…”
一个老兵撇撇嘴。
“不过…张小虎那伤,确实好得快啊…换了以前,他那胳膊不烂掉就算运气好了。”
另一个士兵小声反驳。
“要是真能救命…绑个白布条也值了…”
一个刚入伍不久的年轻士兵喃喃自语,眼神里带着一丝向往。
夜色渐深,喧闹的营地逐渐安静下来。
只有那十五个臂缠白巾的身影,还在篝火旁,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些枯燥而关键的动作。
他们的动作依旧生涩,但眼神却越来越坚定。
他们知道,自己手中掌握的,将是袍泽兄弟的性命。
也是这条汉人生路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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