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朝着那座桃花石碑走去,脚下的冰水渐渐变成湿润的泥土,踩上去软乎乎的。离石碑还有几步远时,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桃花香,不是浓烈的甜,是带着清冽水汽的那种,像刚从枝头摘下来的花苞。
石碑不高,只到胸口,上面的桃花刻得极细,每片花瓣的纹路都清晰可见,花心处还嵌着颗小小的粉水晶,阳光照在上面,折射出细碎的光斑,落在我们手背上,暖融融的。
“这石碑是谁立的?”林默伸手摸了摸花瓣,指尖刚触到石头,就见碑底的泥土里冒出些细细的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上长,转眼间就爬满了碑身,嫩芽顶端还顶着米粒大的花苞。
“是她吧。”大哥指着嫩芽缠绕的方向,那里隐约能看到个小小的身影,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裙,正蹲在溪边浣纱。我们走过去,见她身边放着个竹篮,里面装着些刚采的桃花,篮子沿上还别着半块唱戏用的胭脂。
“你们是来听戏的吗?”她抬起头,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葡萄,脸颊上沾着点泥,倒比胭脂还显气色。不等我们回答,她又低下头,用捣衣杵轻轻捶着纱,“我娘以前总说,等我学会唱《霸王别姬》,就带我去看真正的桃花。可她没等到我学会,就……”
她没说下去,只是把捣衣杵往水里一按,溅起的水花落在桃花瓣上,颤巍巍的。我这才发现,她浣的不是普通的纱,是块半透明的红绸,上面绣着未完成的桃花,针脚和戏楼里那件红衣上的一模一样。
“这绸子是我娘的,”她像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指尖抚过绸面,“她说虞姬的红衣,其实是用春天的桃花汁染的,这样舞起来的时候,就像把一整个春天都穿在了身上。”
林默突然“呀”了一声,指着红绸的角落:“这上面有字!”我们凑近一看,绸子边缘用极细的线绣着行小字:“三月初三,桃花渡。”
“三月初三是我生辰,”姑娘把红绸叠好放进篮子,“我娘说,等我生辰那天,就带我们班的人去桃花渡,不唱戏,就摘桃花、酿米酒,当一天普通人。”她站起身,篮子往胳膊上一挎,“你们要一起去吗?今天就是三月初三。”
跟着她往上游走,溪边的桃树越来越多,粉白的花缀满枝头,风一吹就簌簌往下落,像下了场花瓣雨。走了约莫半刻钟,眼前突然开阔——一片浅滩上停着几艘乌篷船,船板上摆着坛坛罐罐,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正往船上搬桃花。
“是永安班的人!”姑娘笑着喊,那些汉子回头看见她,都露出了笑:“阿桃,可算来了!你娘酿的桃花酒,就等你开封呢!”
我们跟着上了船,才知道这些人都是当年永安班伶人的后人,他们每年三月初三都来桃花渡,不是为了唱戏,就是单纯地聚在一起,摘桃花、酿新酒、讲老故事。阿桃的娘当年没能来成,他们就一直等着阿桃长大,带着她的红绸来赴这个约。
船行到河中央,有人搬来一坛封好的酒,泥封上印着“光绪二十六年”的字样。“这是你娘当年埋的,”为首的汉子把酒递给阿桃,“她说等她闺女来桃花渡那天,再挖出来喝。”
阿桃解开红绸,小心翼翼地擦去泥封,酒香混着花香飘出来,清得像溪水流过舌尖。她给每个人都倒了一碗,举起碗时,我看见她手腕内侧,也有颗小小的梅花痣,和戏楼里那个戏子的位置一模一样。
“我娘说,戏是唱给人看的,可日子是自己过的。”阿桃的声音混着水声,格外清亮,“她不希望我困在戏里,希望我能看到真正的桃花。”
喝到微醺时,有人拿起阿桃的红绸,往上面添绣新的桃花;有人用树枝在沙滩上画当年的戏台,说哪里该添棵桃树,哪里该引条小溪;阿桃则教我们用桃花汁染布,指尖沾着粉,像落了只春天的蝴蝶。
夕阳把河水染成金红色时,我们往回走,篮子里装满了桃花瓣、新酿的酒,还有片刚抽芽的桃枝。路过那座桃花石碑时,林默把桃枝插在了碑前的泥土里,水珠顺着嫩芽滴下来,像石碑在点头。
“它会活吗?”阿桃轻声问。
“会的,”大哥望着远处渐暗的天色,“只要有人记得浇水,就会活。”
回去的路上,戏楼的方向传来隐约的唱戏声,不再凄厉,变得温和悠长,像有人在轻轻哼着小调。阿桃停下脚步,侧耳听了会儿,笑着说:“我娘在跟我们说再见呢。”
她挥了挥手里的红绸,那声音就渐渐散了,融进晚风里,带着桃花的香。
(溪边的青苔软得像块绿绒布,踩上去“噗叽”一声,溅起的水珠里裹着片桃花瓣,落在阿桃的粗布裙上,洇出个淡淡的粉痕)我们跟着她往上游走,脚下的石子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腐叶,踩上去“沙沙”响,像踩着无数细碎的春天。
桃树渐渐密起来,枝桠在头顶交错,粉白的花瓣缀得枝头沉甸甸的,风过时,花瓣簌簌落下,有的粘在乌篷船的篷布上,有的漂在溪水里,像无数只粉蝶在随波逐流。阿桃走在最前面,竹篮晃悠着,里面的桃花瓣时不时掉出来几片,被她回头捡起来,宝贝似的塞回篮子:“这是给我娘酿酒的,她最喜桃花的香。”
她的粗布裙上打着两个补丁,一个绣着半朵桃花,一个补着片柳叶,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这是我自己绣的,”她见我盯着补丁看,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娘说,衣裳破了不怕,补上了就是新的,就像日子,摔了跤再爬起来,还是好日子。”
走了约莫半刻钟,溪水突然拐了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月牙形的浅滩上,停着三艘乌篷船,船身被桃花瓣盖了薄薄一层,像浮在水面的粉云。几个穿短打的汉子正往船上搬陶坛,坛口蒙着的粗布上,也别着朵新鲜的桃花。
“阿桃来啦!”最壮实的那个汉子直起腰,手里还抱着个圆滚滚的陶坛,他的袖口磨破了边,露出的胳膊上有个刺青,是朵小小的桃花,“你娘那坛酒,我们早就挖出来晾着了,就等你这主角呢!”
阿桃的脸一下子红了,提着篮子跑过去,陶坛上的泥封还带着湿土,上面用红漆写着个小小的“桃”字。“王伯,李叔,你们又来这么早。”她踮脚摸了摸陶坛,“我娘说这酒得埋在桃树下,让树根吸足了花香,才能酿出春天的味道。”
我们跟着上了乌篷船,船板被踩得“吱呀”响,角落里堆着些唱戏的行头——不是华丽的戏袍,是浆洗得发白的水袖、磨平了边的靴底、还有半盒用剩的胭脂,胭脂盒上画着朵桃花,和阿桃篮子沿上别着的那块一模一样。
“这是当年班主留下的,”王伯用袖子擦了擦胭脂盒,“他总说,戏服再漂亮,也不如姑娘家脸上的红晕真。”他指了指船舱壁上贴的泛黄照片,十几个穿着戏服的年轻人挤在一起,前排中间的女子梳着虞姬的发髻,手腕内侧露出颗小小的梅花痣,正笑着往旁边的小姑娘手里塞桃花——那小姑娘梳着双丫髻,眉眼和阿桃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是我娘和小时候的我,”阿桃的指尖轻轻划过照片,“那天也是三月初三,她刚唱完《霸王别姬》,就拉着我去摘桃花,说戏里的虞姬困在楚帐,可她的阿桃得看看真正的春天。”
船缓缓往河心漂,有人搬出个竹筛,里面晒着新采的桃花瓣,金贵地摊成薄薄一层;有人拿出针线,接过阿桃带来的红绸,往上面添绣新的枝桠——之前的针脚细密温婉,新添的却带着点粗犷,是王伯的手艺;李叔则蹲在船头,用小刀在块桃木上刻着什么,木屑混着桃花香飘进船舱,像撒了把碎甜。
阿桃解开红绸时,我们才发现绸子的边缘已经磨出了毛边,绣到一半的桃花旁边,有几处被水洇过的痕迹,晕得颜色发深——想必是被泪水打湿过。“我娘走那年,这绸子掉在雨里,我捡回来时,颜色褪了大半,”她的声音轻轻的,像怕惊扰了什么,“后来我学着她的样子染桃花汁,一点一点补色,补着补着,就好像她还在教我似的。”
王伯撬开那坛光绪二十六年的酒,酒香“啵”地涌出来,清冽里裹着甜,像把整个三月的桃花都揉进了酒里。阿桃用竹勺舀出酒,先往船头洒了三勺:“娘,王伯,李叔,还有永安班的叔叔伯伯们,尝尝今年的桃花酒。”
酒液落在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漂在水上的桃花瓣跟着晃,像在点头。我们接过粗瓷碗,酒液在碗里晃出细碎的光,抿一口,甜丝丝的暖意从喉咙一直淌到胃里,带着点微醺的麻,像被春天轻轻撞了下腰。
李叔刻的桃木件也成了形,是个小小的虞姬像,却没穿红衣,披着件缀满桃花的粗布裙,手里捧着朵桃花,笑得眉眼弯弯。“给,”他把木像递给阿桃,“你娘总说,虞姬要是能走出楚帐,肯定爱穿这样的衣裳。”
阿桃接过来,木像的底座刻着行小字:“桃花渡,年年春。”她突然笑出声,眼角却有点湿,把木像小心翼翼地放进竹篮,和那半块胭脂放在一起。
夕阳把溪水染成金红时,船靠了岸。王伯他们往我们怀里塞了袋桃花干,说泡在茶里能暖身子;李叔把剩下的桃木屑包起来,说带在身上能避邪;阿桃则摘了枝开得最盛的桃花,递到我手里:“拿着吧,它会带你找到下一个春天的。”
路过桃花石碑时,林默把桃枝插进泥土,枝头的花苞已经鼓得圆圆的,像马上就要绽开。阿桃蹲下来,用指尖给桃枝浇了点溪水,水珠顺着枝干往下淌,在碑上的桃花刻纹里汇成小小的溪流,像石碑在眨眼睛。
“等明年,它就开花了。”阿桃望着桃枝,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到时候我再来,给它浇新酿的桃花酒。”
回去的路上,晚风卷着桃花香,戏楼的方向隐约传来咿呀的唱腔,不是《霸王别姬》的悲怆,是段不知名的小调,软乎乎的,像有人在哼着哄孩子睡觉。阿桃停下脚步,侧耳听了会儿,突然对着那个方向挥了挥手里的红绸,绸子上的桃花在风里飘,像在和谁道别。
“我娘说,真正的戏,不是困着人,而是让人看完之后,更加珍惜生活,想要好好过日子。”她的声音仿佛与潺潺流淌的溪水融为一体,清脆悦耳,宛如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令人心旷神怡。
她的话语如同一阵温暖的春风,轻轻拂过我们的耳畔,让人不禁陶醉其中。那声音中蕴含着一种淡淡的感慨和对生活的热爱,让人不禁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那些曾经给予我们温暖和鼓励的话语。
“你们也要好好走啊,前面还有好多春天呢。”她的话语中透露出对我们的祝福和期许,仿佛春天就在前方等待着我们去发现和拥抱。
我们微笑着向她挥手道别,手中的桃花枝还残留着些许湿润,那粉嫩的花苞轻轻地蹭着我们的指尖,仿佛在轻声诉说着:“往前走吧,别回头,春天会一直陪伴着你。”
桃花枝的触感柔软而细腻,那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让人感到一种宁静和安详。我们怀揣着这份美好的祝福,继续踏上前行的道路,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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