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九娘带来的血色风雨已经停歇,翠屏山的泥土还带着湿润的腥气,但闲云轩内,另一种无声的侵蚀,正悄然加剧。
那本《聊斋》被刘芯彤放在茶几上,深蓝色的封皮在午后斜阳下泛着幽光,安静得像一头蛰伏的兽。
可她知道,它不再安静。
自滨江公园那一次“阅读”之后,自公孙九娘那悲怆的释然之后,她感觉自己与这本书之间,仿佛被拴上了一条无形的、越来越紧的丝线。
丝线的另一端,通向一个她不愿触碰的深渊。
陈科自墓葬群归来后,便一直在里间调息,他的脸色比往日更显苍白。强行构筑笼罩百年怨念的灵境幻术,对他消耗极大。
刘芯彤没有打扰他。她独自坐在窗边,看着庭院里被秋雨洗刷过的草木,心神却无法宁静。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触碰那块鹅卵石时的冰冷与绝望;耳边,偶尔还会幻听到那外地口音的恶毒诅咒;眼前,更时不时闪过那凤冠女子模糊的、带着死寂期盼的身影。
尤其是夜晚。
睡眠成了一扇摇摇欲坠的门,门外是她疲惫的现实,门内是光怪陆离、不由她掌控的梦境。
起初只是些破碎的片段,扭曲的光影。但最近,梦境开始有了清晰的轮廓,重复的主题。
她总是走进一个地方。
一座深宅,朱漆剥落,廊柱倾颓,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的檀香和挥之不去的潮湿霉味。
没有阳光,永远是一片昏沉沉的、令人窒息的暗黄色调,像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她走在空无一人的回廊里,脚步声在死寂中回荡,发出空洞的回音。
两侧的房间里,有时会传来低低的啜泣声,有时是玉簪跌落在地的脆响,有时是剪刀裁开布帛的嘶啦声……每一种声音,都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哀怨。
然后,她总会走到尽头的那间屋子。
屋里没有别的摆设,只有一面巨大的、镶嵌着螺钿的菱花铜镜,立在墙边。
镜面蒙着灰,却依旧能映出模糊的人影。
一个穿着猩红嫁衣,头戴华丽凤冠的女子,背对着她,坐在镜前。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际,身姿窈窕,却透着一股被抽空了灵魂般的僵硬。
刘芯彤想走近,想看清她的脸,想问她是谁。但她的脚像被钉在原地,喉咙像被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只能站在那里,看着那女子对着模糊的铜镜,无声地垂泪。
那悲伤如同实质的冰水,慢慢浸透她的梦境,渗入她的骨髓。
昨夜,这个梦又来了。
而且,更清晰了。
她甚至能看清那嫁衣上繁复的金线刺绣,是鸾凤和鸣的图案,本该喜庆,却在那死寂的猩红底色上,显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她能看到,那女子垂泪时,瘦削的肩膀微微耸动,仿佛承载了千钧重负。
就在刘芯彤几乎要被那悲伤溺毙时,那女子,忽然停止了哭泣。
她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了头。
刘芯彤的心脏在梦中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
她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那凤冠下的脸——
“芯彤!”
一声低喝,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
刘芯彤猛地从梦中惊醒,弹坐起来,冷汗已经浸透了睡衣。心脏还在疯狂擂动,呼吸急促得不象话。
陈科站在她的床边,眉头紧锁,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凝重。
他手里拿着那本《聊斋》,书页在无风的状态下,正发出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沙沙”声,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纸页间爬行。
“你又做那个梦了?”陈科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刘芯彤用力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用手按着依旧狂跳的心口。
陈科将古本放在一旁,伸手按在她的额头上。他的指尖冰凉,却带着一股温和的灵力,缓缓渡入,试图安抚她剧烈波动的情绪和灵识。
“不是简单的噩梦。”他收回手,眼神锐利地扫过卧室,最终定格在梳妆台那面古朴的菱花铜镜上。
“是侵蚀。书灵的碎片,正在通过梦境和镜像,汲取你的情感能量,并试图……将你拉入它所在的那个‘世界’。”
“书灵碎片?哪个故事?”刘芯彤的声音依旧沙哑。
“《凤仙》……或者,《镜中奇遇》一类。”陈科走到那面铜镜前,指尖拂过冰凉的镜面,闭目感应。
“执念于镜中世界,或困于婚姻悲剧的女子……这类碎片怨念深重,且极易与同样具有灵性感知的阴性体质产生共鸣。你与古本绑定越深,对它们的吸引力就越大。”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厉色:“它把你当成了完美的‘替身’,或者……挣脱束缚的‘钥匙’。”
不能再坐以待毙。
当天,陈科便在刘芯彤的卧室周围布下了阵法。
不是攻击性的,而是隔绝与净化。
他用朱砂混合着特制的灵液,在门窗、墙壁上绘制下繁复的符文,又以七盏青铜油灯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摆放在房间角落,灯芯燃烧着淡紫色的香料,散发出宁神静气的冷香。
“此阵名为‘七星定魂’,可稳固你的魂魄,隔绝外邪侵入梦境,也能净化这面镜子可能成为的通道。”陈科点燃最后一盏油灯,室内弥漫开一股令人心神安宁的气息。
刘芯彤感觉那股如影随形的阴冷感似乎真的被驱散了一些,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然而,到了深夜。
当刘芯彤在七星灯柔和的光芒和冷香的包裹中,渐渐沉入睡眠时,那个熟悉的深宅,那间熟悉的屋子,那面熟悉的菱花铜镜……再次出现了。
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真实!
她甚至能闻到那陈腐的檀香里,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属于女子闺房的脂粉气。能感受到脚下地板的冰凉,能看清铜镜边缘螺钿细微的磨损。
那个凤冠嫁衣的女子,依旧坐在镜前。
但这一次,她没有垂泪。
她似乎知道刘芯彤又来了,就那样静静地坐着,透过模糊的镜面,“看”着梦境中的刘芯彤。
然后,她抬起手,用那戴着金镶玉指套的、苍白纤细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镜面。
她的动作温柔,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偏执。
一个声音,不是通过耳朵,而是直接在刘芯彤脑海深处响起,带着无尽的哀婉与……蛊惑:
“救我出去……”
“来这里……陪我……”
“时候……快到了……”
刘芯彤在梦中挣扎,想要逃离,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女子缓缓地、缓缓地……再次转过头来!
七星定魂阵的紫光在卧室里剧烈闪烁,七盏油灯的火焰疯狂摇曳,仿佛在与无形的力量抗衡!
躺在床上的刘芯彤身体开始轻微抽搐,额头上渗出大颗大颗的冷汗,表情痛苦。
守在外间打坐的陈科猛地睁开眼,瞬间冲入卧室。
他看到眼前景象,脸色骤变。阵法还在起作用,但却无法完全阻断那源于刘芯彤灵魂深处的、与书灵碎片的直接联系!强行切断,恐怕会严重损伤她的灵识!
“醒来!”他俯身在刘芯彤耳边,再次发出一声蕴含灵力的低喝!
刘芯彤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之人获救,再次从噩梦中惊醒。
她眼神涣散,充满了恐惧,一把抓住陈科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
“她……她又跟我说话了!让我去陪她!她说……时候快到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陈科紧紧抱住她,感受到她身体的冰凉和颤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看向那面菱花铜镜,七星灯的光芒稳定下来,镜面映照着室内摇曳的灯火,看似正常。
但就在他目光扫过镜面的刹那——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卧室里响起。
刘芯彤也听到了,她浑身一僵,循声望去。
只见那面光滑的铜镜镜面上,赫然出现了几道新鲜的、如同被什么无形之物用力抓挠过的、扭曲的裂缝!
裂缝在灯下泛着狰狞的光,像一张嘲讽的嘴,无声地宣告着阵法的失败,以及那镜中存在的……步步紧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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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8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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