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啊!”
朱元璋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黝黑脸庞,此刻因为极致的兴奋而泛起一层不正常的红光,双目之中精光四射,仿佛瞬间回到了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年轻了整整二十岁!
“先生真乃神人!”
“此计若成,大明江山,何止万年!”
他激动得难以自持,一双铁拳捏得咯咯作响,浑身散发着一股恨不得立刻就下旨,将这翻天覆地的计划昭告天下的迫切!
然而。
仅仅是片刻之后,他脸上的狂喜,就如同被冰水浇灌的炭火,一点点地凝固,熄灭。
那股直冲天灵盖的热血,也迅速冷却下来。
食堂里原本嘈杂的人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隔绝在外,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年轻人。
他又变回了那个多疑、深沉、对任何人和事都抱有三分警惕的铁血帝王。
“不对。”
朱元璋死死盯着李去疾,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要将李去疾的内心看穿。
“这里面,有个天大的麻烦!”
帝王的天性,让他于狂喜的巅峰,瞬间嗅到了一丝潜藏的、足以致命的危机。
“先生这法子,确是神鬼莫测之策。”朱元璋重新拾起那双掉落的筷子,却只是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可这‘商股’,一旦卖了出去,就成了那些富商豪绅的私产,可以父传子、子传孙,代代相传。”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日积月累,百年之后,这股力量会膨胀到何种地步?”
“他们手握天下巨富,又通过这‘总行’与朝廷官、军两道产生联系,官商一体……”
“到那时,皇上岂不是亲手为子孙,养出了一头头富可敌国、尾大不掉,甚至能左右皇权的巨兽?!”
“他们再拿这‘商股’要挟朝廷,要挟君主,与前元那些把持国脉的色目商人,又有何区别?!”
“这病根,一旦扎下,比文官党争,比藩王作乱,更难根除!”
这个问题,如同一柄淬毒的利刃,精准地刺向了整个计划的心脏。
李去疾这套天衣无缝的计划,似乎在这里,留下了一个足以让整座宏伟大厦倾覆的蚁穴。
然而,面对朱元璋那充满质疑的目光,李去疾脸上非但没有半点被问住的窘迫,反而露出一个“我就知道你会问这个”的淡然笑容。
他没有急着回答,反而慢悠悠地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马大叔,你知道我后来建的第二间织布工坊,和第三间琉璃工坊,是怎么来的吗?”
朱元璋一愣,锐利的目光转向朱标。
朱标立刻心领神会,放下碗筷,恭敬地解释道:“爹,大哥建肥皂坊赚了第一桶金后,本钱已是绰绰有余。”
“可他后来建织布坊和琉璃坊时,依旧没动用自己的本钱。”
“他还是去找了江宁县的几个富户,用的还是‘入股’的老法子,让他们出钱、出地、出人,建起了那两个规模大得多的新工坊。”
朱元璋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既然自己有足够的本钱,为何还要把这天大的好处分给旁人?”
“这天底下,哪有嫌钱烫手的道理?”
在他看来,李去疾这种行为,简直是愚不可及。
自己明明能一个人独吞下整只肥鸡,却偏偏要把最肥美的鸡腿斩下来送人,不是傻是什么?
李去疾施施然地喝完最后一口汤,放下汤碗。
他用一种轻松得近乎戏谑的口吻,揭开了谜底。
“因为,从那个时候起,我就给这‘入股’,加了一条新规矩。”
他看着朱元璋费解的脸,缓缓吐出了一个全新的,带着冰冷金属质感,充满了不容置喙的霸道气息的词。
“强制赎回。”
“强制……赎回?”
朱元璋咀嚼着这四个字,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铁钳,透着一股说一不二的狠劲。
“对。”
李去疾点了点头,解释起来就像在说一件吃饭喝水般寻常的小事。
“生意嘛,丑话说在前头。我找那些商人合伙的时候,契书上就用墨写的清清楚楚,按了红手印的。”
“你们投进来的本钱,我认。”
“按照股份,每年给你们分红,我也认。”
“但是——”
他的语气微微一转,那种轻松惬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不容商量的掌控力。
“这生意,我说了算。”
“当你们从我这里拿走的分红,达到了你们投入本钱的三倍、五倍,乃至十倍之后……”
“具体是几倍,看我心情。”
“我,就有权力,用你们当初投入的本金原价,把你们手里的股份,一文不差地,强制买回来!”
李去疾举了个更通俗的例子。
“打个比方,你投了一千两银子,占了一股。几年下来,你靠着分红,已经拿回去五千两、一万两。”
“你早就赚得盆满钵满了。”
“这时候,我就可以直接找到你,把当初那一千两本金拍在桌上,把你手里那一股,强行收回来。”
“从此以后,这工坊是赚是赔,都与你再无半点干系。”
李去疾摊了摊手,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
“这只会下金蛋的鹅,我只让他们抱在怀里暖几年,帮我把蛋孵出来。”
“等小鹅养大了,也开始下蛋了,他们也尝够了甜头了。”
“这只长大的老鹅,我就得收回来,自己养了。”
“当然,一开始他们也觉得这规矩太霸道。可回头拿算盘一打,就算只能分红几年,那也是天上掉馅饼的买卖,比他们自己做任何生意都赚得多,赚得稳!最后,还不是一个个打破头,哭着喊着把银子送了上来?”
李去疾最后一口鱼汤下肚,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自己给出的,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商股”。
而是一个完整的、闭环的、可以无限循环的……金融游戏!
朱元璋,彻底呆住了。
他脑中那最后一丝疑虑,那关于“养虎为患”的深层恐惧,在“强制赎回”这四个冰冷而霸道的字眼面前,轰然粉碎,荡然无存!
他终于明白了!
“先生的意思是……”
朱元璋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带着一丝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窥见了新世界大门后,那万丈光芒的极致兴奋!
“这皇家贸易总行的‘商股’,也用这个法子?!”
“正是如此。”
李去疾笑道:“咱们发售‘商股’时,就在文书上白纸黑字,昭告天下。此股份,并非永久持有!”
“朝廷有权,在诸位股东的分红总额达到投资本金的某个倍数后强制赎回”
“同时还要约定一个期限,比如十年。”
“十年期满,不论得到多少分红,一律以原价,强制赎回!”
“这么一来,对那些富商而言,这是一笔十年内稳赚不赔的投资,背后是皇家的信誉做担保,这是天底下最稳妥的生意!他们有什么理由拒绝?”
“而对朝廷来说,这等于是不花一文钱的利息,凭空用他们的钱,建起自己的无敌舰队和贸易网络!”
“十年之后,航路成熟,生意兴隆,这只会下金蛋的巨兽已经养得膘肥体壮!”
“届时,朝廷再把所有股份一收,这通天之利,就彻彻底底、完完整整地,尽归国有了!”
李去疾促狭地眨了眨眼,抛出了那最致命的一击。
“马大叔,这还没完呢。”
“等皇上把股份都收回来,安稳地吃了几年独食。过个几年,国库又缺钱了,比如说,要北伐蒙古,要大修水利了,怎么办?”
“简单!”李去疾一拍大腿,脸上笑开了花。
“把这‘商股’,再拿出去卖一轮!”
“还是老规矩,还是十年之期!”
轰!
朱元璋的眼睛,瞬间亮得如同两颗太阳!
他仿佛已经看到,大明的国库,不再是一个死水潭,而是一个可以无限蓄水的巨大池子!
天下的财富,就是那条奔流不息的大河!
而“商股”,就是他朱元璋亲手挖通的,一条可以随意开启和关闭的引水渠!
国库缺钱了,就把水渠闸门打开,让天下财富如江河倒灌,涌入池中!
等池子满了,就把闸门关上,独享这一池甘泉!
这哪里是“与民争利”?
这分明是“以民之财,图国之强”!
这是把天下最富有、最狡猾、最难管束的那群人,变成了朝廷可以随时取用,还不用付半文钱利息的钱庄!
“这……这商股……”
朱元璋嘴唇哆嗦着,用他最熟悉、最贴切的语言,喃喃自语,说出了那句发自灵魂深处的赞叹。
“简直就是一茬一茬割的韭菜啊……”
“说得对!”
李去疾哈哈一笑,直接拿过朱元璋的比方,眼中闪烁着同样兴奋的光芒。
“就是割天下富户韭菜!”
“想割的时候,就开闸放水,让他们长!”
“等长肥了,就连根带土地,一起给它刨回来!”
“什么时候想吃了,再把地翻出来,重新撒种!”
“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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