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怒极反笑，他缓缓站起身，一步步，从龙椅上走了下来。
他的脚步很慢，很沉。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咱算是看明白了。”
“这朝堂，从上到下，已经烂了！烂到根子了！”
“不来一场大清洗，不把你们这帮蛀虫全都给刮出来，我大明，迟早要亡在你们这帮狗东西手里！”
他走到大殿中央，猛地转身，那双赤红的眼睛扫过全场。
“好！”
“咱这就下旨！”
“凡‘空印案’中，所有涉事官员，有一个算一个！”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了最残酷，也最让人绝望的三个字。
“全！都！杀！”
“不但要杀他们本人！”
朱元璋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疯狂的暴戾！
“还要给咱……诛九族！！”
轰！！！！
所有官员，在听到“诛九族”三个字时，都仿佛被一道看不见的闪电劈中，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恐惧！
无边的恐惧，化作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们所有的理智！
他们一个个瘫软在地，浑身筛糠似的抖着，胆小的，已经当场尿了裤子，一股骚臭味，在大殿中弥漫开来。
诛九族！
这是什么概念？
这意味着，在场的官员里，至少有一半，甚至更多的人，不仅自己要死，他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所有跟他们有血缘关系的人，全都要跟着陪葬！
这是真正的，要把天给捅个窟窿啊！
怀疑？
不，没有人怀疑。
在这座冰冷的大殿里，没有人敢用自己的脑袋，以及身后那一长串族人的性命，去赌皇上只是在说一句气话。
因为他不是什么生于深宫、长于妇人之手的文弱天子。
他是朱元璋！
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淮右布衣！
在场的老臣，几乎都是在当初打天下时，就跟随了这位皇帝，见证他登上九五之位。
谁的记忆里没有几件关于这位马上皇帝的血腥旧事？
这位皇上，从来就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他只信奉手里的刀！
他说要杀人，就一定会杀人！
他说要诛九族，那就连你家养的狗都不会放过！
死寂。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除了此起彼伏，压抑不住的牙齿打颤声，和越来越浓郁的骚臭味，再无半点声息。
没人敢抬头，更没人敢开口。
求饶？
跟这位爷求饶？
那不是求饶，那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上赶着把脖子往屠刀上送！
谁第一个开口，谁就是第一个被拖出去砍了，给这满朝文武“助助兴”的倒霉蛋！
他们毫不怀疑，皇帝做得出这种事。
以丞相李善长为首的文官集团，此刻个个恨不得把脑袋直接塞进地砖的缝里。
李善长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皇上这次是玩真的了。
这些罪证，是他亲自带人去查的，真假他比谁都清楚。
可他万万没想到，皇上竟然会用这种方式，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接掀了桌子！
诛九族……
这三个字，太沉重，也太突然。
像忽然降下了三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能感觉到，身后无数道目光，或哀求，或绝望，或是无声的催促，都聚焦在他的背上。
他是百官之首，是所有文臣的主心骨。
李善长站在冰冷的金砖上，那股子隐隐约约的尿骚味，混杂着大殿里檀香的味道，钻进鼻子里，说不出的怪异。
但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多年追随朱元璋，让他感到了一丝违和。
他脑子里却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喊——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杀人？皇上当然会杀人，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像这样，要把整个朝廷的文官体系连根拔起，甚至不惜动摇国本……这不是皇上的行事风格。
皇上比谁都珍惜这个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他要的是一个稳固的大明，不是一片废墟！
诛九族……
这话说得太满了，太绝了，反而像是一场刻意演出的戏。
皇上只是说了要下旨，可并没有直接招人来写圣旨！
难道说……
李善长咬了咬牙，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惊骇与恐惧，决定相信自己和朱元璋合作这么多年产生的默契。
“陛……陛下……三思啊！”
李善长“扑通”一声，跪爬到朱元璋的脚下，老泪纵横。
“陛下！万万不可啊！”
“此例一开，我大明官场，将十室九空！朝政，将彻底瘫痪啊！”
“求陛下……看在他们往日也曾为大明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份上，饶他们一命吧！”
有了李善长这个出头鸟，原本死寂的大殿，迅速热闹起来。
中书省的胡惟庸，第一个反应过来，跪到地上。
“陛下！臣等有罪！但国法株连过甚，恐动摇国本啊！”
有人带头，就有人跟风。
其余的官员们，哪怕刚才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此刻也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纷纷反应过来。
迅速乌压压跪倒了一大片。
砰！
砰砰砰！
一时间，大殿里叩头之声不绝于耳，像是下了一场密集的冰雹。
哭声，也从最开始的压抑抽泣，逐渐变成了鬼哭狼嚎。
“求陛下开恩！”
“求陛下三思啊！”
他们不是在为别人求情，他们是在为自己求情！
因为他们知道，真要按“连坐”和“诛九族”这么算，他们自己，也未必能摘得干净！
谁敢说自己家里，三代以内，九族之内，就没出过一个仗着自己权势，办过一两件混账事儿的亲戚？
一个户部的主事，哭得尤其凄惨，嗓子都哑了。
他想起了自己那不成器的妻弟，前年仗着他的名头，在老家强占了邻居家的半亩桑田。
当时他只觉得是小事，训斥了两句也就罢了。
这事和空印没关系，可现在，看皇上这暴怒的样子，谁知道会不会被皇上惦记，把这事和“空印案”一起结算？
会不会因为这半亩地，自己全家，连带着岳父岳母一家，都要被拉到菜市口砍了脑袋？
他越想越怕，越怕哭得越大声，恨不得现在就昏死过去。
朱元璋看着跪在脚下，哭成一团的百官，心中冷笑。
来了。
跟先生预料的，一模一样。
这出戏，正式开场了！
他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暴怒到失去理智的模样，他一脚踹开离他最近的李善长，状若疯魔地咆哮道。
“滚！”
“都给咱滚！”
“谁再敢求情，就跟他们一起，到菜市口，排队等着砍脑袋！”
“咱今天，就是要杀！就是要杀他个血流成河！杀他个朗朗乾坤！！”
朱元璋的咆哮，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空旷的奉天殿内回荡。
那股子不杀光所有人誓不罢休的疯狂劲儿，让所有跪在地上的官员，都感到了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李善长被一脚踹得在地上滚了两圈，一把老骨头差点没散架。
他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又扑了回来，死死抱住朱元璋的大腿，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
“陛下！您不能杀啊！”
“您杀了他们，谁来替您治理这偌大的江山？谁来替您管理这亿万的黎民？”
“难道您要让这刚刚安定下来的天下，再起波澜吗？！”
刘伯温也跪行上前，那张一向从容淡定的脸上，此刻也写满了焦急和惶恐。
“陛下！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空印之弊，乃是沿袭百年的沉珂，非一日之寒。其中牵连甚广，有身不由己者，亦有随波逐流者，岂能一概而论，尽数屠戮？”
“若因此而动摇国本，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魏国公徐达、曹国公李文忠、宋国公冯胜，这帮跟着朱元璋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兄弟，此刻也是一个个面色凝重。
他们虽然是武将，不太懂什么“空印”，但他们懂“诛九族”这三个字的分量。
徐达第一个站了出来，
“陛下！臣也以为，此事，需从长计议！”
“阵前杀将，尚需三思。如今，您要将这满朝文武，屠戮过半，这……这与自断臂膀，有何区别？”
“求陛下息怒！求陛下为我大明江山，收回成命啊！”
“求陛下收回成命！”
一时间，整个奉天殿，哭声、求饶声、劝谏声，响成一片。
那场面，活像一场大型的……追悼会。
只不过，被追悼的，是在场的所有人自己。
朱元璋站在人群中央，被这帮老兄弟、老臣子围着，他依旧是那副暴怒的模样，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下一秒就要下令，把这帮聒噪的家伙全都拖出去砍了。
但他心里，却已经乐开了花。
好！
就是这样！
哭！哭得再大声点！
你们哭得越惨，求得越真，咱这出戏，才唱得越像！
先生的剧本，果然是神了！
这帮人的反应，简直就跟先生提前看过剧本似的，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朱元璋强忍着心中的笑意，脸上的表情却愈发狰狞。
他一把推开抱着自己大腿的李善长，指着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怒吼道：“够了！”
“都给咱闭嘴！”
“你们一个个，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什么为了江山社稷，什么为了国本安危！”
“说到底，你们不就是怕这把刀，砍到你们自己头上吗？！”
“你们跟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李善长、胡惟庸等人，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难道说，皇帝真的已经杀红了眼？
任何言语上的劝谏，都只会火上浇油！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没救了。
大殿之中，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压抑不住的啜泣声。
所有人都绝望了。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几天之后，应天府的菜市口，血流成河，人头滚滚的凄惨景象。
朱元璋看着这帮被自己吓得魂飞魄散的臣子，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这压力，给得足够足了。
再压下去，就该出事了。
他背着手，在大殿里来回踱步，那“嘎吱嘎吱”的脚步声，像死神的镰刀，在每个人心头划过。
忽然间！
“父皇！”
一个清朗，却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只见大殿外，大皇子朱标跑了进来，来到了朱元璋的面前，“扑通”一声，重重地跪行几步，额头狠狠磕在地上！
朱标的出现，像是一道暖阳，破开了大殿中凝固如死水的绝望。
跪在地上的众多官员，浑身一颤，像是溺水之人看到了浮木，眼中迸发出一丝微光。
大皇子！
是大皇子殿下来了！
未来的太子殿下来了！
“父皇！”
朱标的声音带着哭腔，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再抬起时，额头红肿，更是满脸泪水，
“儿臣恳请父皇，三思啊！”
“诛九族，乃是前朝暴政！我大明以仁孝治天下，若行此酷刑，必将史书蒙羞，天下离心啊！”
他一边哭喊，一边膝行向前，想要去拉朱元璋的龙袍。
朱元璋看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儿子，心里都快乐开了花。
好小子！
这演技，这情绪，有咱当年的风范！这额头磕的，这眼泪流的，都是真家伙！不愧是咱的种！
心里夸着，朱元璋脸上却更是凶神恶煞。
他猛地一甩袖袍，一股劲风将朱标掀得一个趔趄。
“你也来为这帮蛀虫求情？！”
朱元璋指着朱标的鼻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了，
“咱的好儿子！他们挖空国库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出来说句话？现在咱要杀人，你倒跑出来装好人了！”
“你是不是跟他们是一伙的？！”
听到这话，大殿中，刚刚因为朱标的出现而燃起一丝希望的官员们，心头猛地一颤。
这话，比刀子还狠！
直接把朱标也打成了“贪官同党”！
这比刚才的“诛九族”还要伤人！
诛九族，是要他们的命。
可这句话，是要诛未来的太子殿下的心！
他们看着跪在地上，被皇帝指着鼻子痛骂，却连一句辩解都没有的朱标，看着他那张因痛苦和泪水而扭曲的年轻脸庞……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这些老于世故的官员心中轰然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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