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
监察御史?
不是召见,而是……拜见?
李去疾眉梢一扬,心里不禁感到几分好笑。
这位皇帝陛下的动作,倒是比他预想中还要快上几分。
看来,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确实不轻。
“让他进来。”李去疾淡淡地挥了挥手。
片刻之后。
一个身穿青色官袍,面容清瘦的中年官员,在一队护卫的簇拥下,快步走入小院。
他一进门,视线便扫过院中的“马家”三兄弟,只觉得这几人莫名眼熟,却并未深思,因为有更重要的目标。
下一瞬,他的目光便死死锁定了李去疾。
那眼神里,混杂着审视、好奇,以及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谦卑。
“下官,都察院监察御史袁凯,奉旨督办江宁谋逆大案。”
袁凯对着李去疾,躬身行了一个极深的长揖,姿态低得近乎谄媚。
“参见……李先生。”
他的恭敬发自肺腑。
来时路上,他的顶头上司,左都御史陈瑛,在密室中对他的那番话,此刻还言犹在耳。
“袁凯,你此去江宁,不是办案。”
“你是去给那位李先生,当刀!”
“先生让你砍谁,你就砍谁!先生让你怎么砍,你就怎么砍!”
“你的背后,是都察院,是文官集团,更是圣上!”
“办好了,你便是大明御史第一人,青云直上!”
“办砸了……你就自己找个地方,埋了吧。”
所以此刻,袁凯看李去疾的眼神,比看自己的亲爹还要热切。
这,可是自己一步登天的天梯!
李去疾看着眼前这位态度好到过分的御史,心中已然了然。
皇帝派来的刀,到了。
看来,那位陛下,是下定决心要对朱亮祖动真格的了。
“袁大人客气,坐。”李去疾微笑着,指了指一旁的石凳。
袁凯身子一颤,连忙躬身:“不敢!先生面前,下官站着回话便是。”
李去疾也不再劝,直接切入正题。
“袁大人此来,案子可有进展?”
袁凯精神一振,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份卷宗,双手呈上。
“回先生!已查明!”
“溧水县钱万里,在其子被捕后,非但不知悔改,反而气焰滔天,连夜派人奔赴应天府,向永嘉侯朱亮祖求援!”
袁凯刻意顿了顿,声音压到几不可闻。
“并且……永嘉侯府昨夜确有五十骑,一人双马,星夜出城,直扑江宁!”
此言一出,朱樉和朱棡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们上午听工坊的人闲聊,已知晓了昨夜之事,但传言五花八门,真假难辨。
看李去疾安然无恙,他们便没多问。
没想到,竟然全是真的!
永嘉侯朱亮祖,他们自然知道是谁。
一个开国侯爵,竟为这点小事,直接动用私兵?!
那岂不是说……
李先生昨夜一人独斗五十精骑的传闻,也是真的!
一旁的朱棣,眼底深处却跃动着一抹压抑不住的兴奋。
这才是先生!
他对一个月后的“榴弹”与“迫击炮”之学,期待感瞬间攀至顶峰!
李去疾听完,神色没有丝毫波澜。
“哦?”
他静静地看着袁凯,不紧不慢地问:
“那依袁大人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
袁凯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猛地挺直腰杆,一字一顿,话语里带着不容置喙的杀伐之气。
“回先生!”
“下官以为,此案脉络清晰,罪证确凿!”
“溧水钱家,勾结山匪,谋害朝廷重臣,罪不容诛!”
“永嘉侯朱亮祖,包庇罪犯,纵容家奴,甚至派遣私兵冲击州县,其行径与谋逆无异!”
“此二者,皆为国之毒瘤!法理难容!”
他对着李去疾,再次深深一揖,声音冷酷决绝!
“下官恳请先生示下!”
“即刻签发海捕文书,将钱家满门抄斩,一体缉拿!”
“同时,上奏天听,弹劾永嘉侯十大罪状!请陛下削其爵位,罢其官职,押入天牢,明正典刑!”
“以儆效尤!以正国法!”
袁凯一番话说的杀气腾腾,掷地有声。
他相信,这番剖白心迹的表态,定能赢得眼前这位李先生的青睐。
然而,他错了。
李去疾听完,非但没有半分满意,反而……轻轻皱起了眉。
他看袁凯的眼神,带着一丝惋惜,仿佛在看一个用力过猛,反而演砸了的蹩脚戏子。
“袁大人。”
李去疾的声音依旧温和,却让袁凯心头一跳。
“你是个好官。”
“刚正不阿。”
“但是……”李去疾话锋一转,“你这个法子,不好。”
不好?
袁凯当场愣住。
他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
这……这怎么就不好了?
我这完全是顺着您的心意,把您想做而不能做的事,全都代劳了啊!
快刀斩乱麻,直指朱亮祖,一步到位,难道不是您最想看到的结果?
“先生……”袁凯有些发懵,试探着问,“下官愚钝,不知此策,不妥在何处?”
李去疾摇了摇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太急了。”
“也太……糙了。”
他负手起身,踱步到窗边,望着院外的人来人往,声音悠远。
“袁大人,你可想过,永嘉侯朱亮祖,是什么人?”
“他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不是地方上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土财主。”
“他是大明的开国元勋,是陪着圣上,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过命兄弟。”
“这片江山,有他的一份血汗。”
“你现在,仅凭一桩尚未完全钉死的案子,就要把一位开国侯爵,直接打成谋逆,送进天牢。”
“你让天下人怎么看?”
“让朝堂上那群同样功勋盖世的公侯伯爵,怎么想?”
“他们会不会觉得,这是陛下在卸磨杀驴,兔死狗烹?”
“到那时,人心惶惶,朝局动荡。为区区一个朱亮祖,动摇大明的国本,这笔账,不划算。”
李去疾的这番话,没有一个重字,却字字千钧,砸在袁凯的心头。
袁凯的脸,瞬间没了血色。
他……他只想着怎么替先生出气,怎么把案子办成铁案,怎么为自己捞取功劳。
却完全忽略了这背后,牵扯到的大明最敏感、最复杂的政治根基!
皇权与功臣集团的平衡!
“那……那依先生之见……”袁凯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敬畏与虚心。
他彻底明白了,自己的这点道行,在眼前这位面前,当真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李去疾转过身,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和煦的微笑。
“这事,急不得。”
“得一步一步来。”
“得讲一个,名正言顺,水到渠成。”
他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办钱家。”
“那个叫钱绍的,不是什么都招了吗?正好。”
“勾结山匪,谋害朝廷要员,意图窃取军国机密。这罪名,够他钱家死一百次了。”
“你现在,就以都察院的名义,联合刑部、大理寺,组建三司会审的专案组,即刻开赴溧水!”
“记住,阵仗要大!排场要足!”
“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朝廷,要办一桩惊天奇案!”
“到了溧水,先别抓人。把他钱家给我围个水泄不通!然后,把他钱万里这些年干的所有脏事,一件一件,给我查个底朝天!”
“查出来的东西,不用审,也不用判,直接写成布告,贴满溧水县城,贴满整个应天府!”
“我要让这个钱万里,在进大牢之前,就先身败名裂!从一个人人敬畏的钱老爷,变成一条人人唾弃的过街老鼠!”
袁凯听得头皮发麻。
狠!
这才是真正的狠!
这不是办案,这是在诛心!是公开行刑!
这是要把钱家几代人积攒的名望脸面,活生生剥下来,再扔到地上,用脚狠狠地碾成粉末!
“这……这只是第一步?”袁凯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对。”李去疾点了点头,笑容不改。
“第二步,等钱家的名声彻底烂了,再抓人。”
“抓了,也别急着审,就关着,晾着。”
“然后,就可以开始审那五十个‘冒牌货’了。”
李去疾的眼神里,透出一丝玩味。
“他们不是自称永嘉侯的亲卫吗?”
“那就好好审一审,这些年,他们到底为永嘉侯办过多少‘好事’。”
“把他们做过的每一件事,都挖出来,查清楚!把所有的人证物证,都做成铁案卷宗,好好备着!”
“我相信,以都察院的本事,查这些,不难吧?”
袁凯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官服。
不难?
何止是不难!
都察院,就是干这个的!他们……是专业的!
他们这帮御史,天生就是闻着血腥味儿的猎犬,最擅长的就是从陈年旧案里刨出见不得光的烂事。
永嘉侯朱亮祖跋扈嚣张,这些年屁股底下怎么可能干净?
这些亲卫,为朱亮祖做了不知多少龌龊事!
以前是没人敢查,或者说,查了递上去也没太多用处。
可现在不一样了!
有这位李先生点头,有圣上在背后撑腰,这就是一桩泼天的功劳!
把事情摆在台面上,用大明律法一条条地去抠……
这哪里是查案?
这分明是在给朱亮祖,准备一口棺材啊!
而且是一口用大明律法和铁证,打造得严严实实的棺材!
“那……那第三步呢?”袁凯的声音,已经开始发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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