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明摆了摆手,示意旁边的警员将烟收走。
“我们有规定。”
张玉乐讪讪地收回手,将那根皱巴巴的烟塞回烟盒,揣进了他那条花里胡哨的大裤衩口袋里。
他搓了搓手,在椅子上坐下,身体却不敢完全靠在椅背上。
那条过肩龙纹身随着他肌肉的抽动,仿佛活了过来,在灯光下显得愈发狰狞。
“坐吧。”
卢明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他没有急着开口,只是平静地看着张玉乐。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张玉乐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屁股在椅子上挪了挪。
“警察同志,我堂哥……我堂哥他到底怎么了?”
“你们这阵仗,也太吓人了。”
“他是不是……出事了?”
卢明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
“张玉乐,我们现在怀疑张亮科已经遇害了。”
尽管心里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这句话,张玉乐的瞳孔还是猛地一缩。
他脸上的那点不耐烦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慌乱。
“遇……遇害?”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谁会害他啊?”
卢明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旁边的警员适时地递上了一杯温水。
张玉乐接过来,手有些抖,水洒出来几滴,落在他粗壮的胳膊上。
“你觉得,有谁会害他?”
卢明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
张玉乐喝了一大口水,喉结上下滚动。
“这……这我哪儿知道啊。”
他顿了顿,眼神有些闪躲。
“不过说实话,我哥那个人……”
“怎么说呢,才华是真有才华,不然也搞不出那么多花里胡哨的画,也圈不到那么多粉丝。”
“可他那脾气,也是真的臭。”
张玉乐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话匣子一下子打开了。
“恃才傲物,眼高于顶。”
“觉得全天下就他一个艺术家,别人都是臭鱼烂虾。”
“别说外人了,就连我这个当弟弟的。”
“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给他收拾烂摊子,也被他骂得跟孙子一样。”
“说我一身铜臭味,不懂艺术,玷污了他高贵的灵魂。”
他越说越气,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他那张嘴,得罪的人可不少。”
“同行里看不惯他的,多了去了,都说他是哗众取宠的小丑。”
“还有网上,别看他有八百万粉丝,那黑粉比真爱粉都多。”
“天天有人在评论区里骂他,咒他死,p他的遗照。”
“警察同志,你们说,这网上的人,算不算仇家?”
卢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你堂哥死了,你好像一点都不伤心。”
张玉乐的表情僵了一下。
他脸上的愤慨迅速褪去,换上了一副悲伤的表情,只是那悲伤看起来有些刻意。
“警察同志,你这话说的。”
“那是我亲堂哥,血浓于水,我能不伤心吗?”
“我这不是……被吓蒙了吗?”
“再说了,我们兄弟俩,床头吵架床尾和,他骂我两句,我转头就忘了。”
“我这人,没心没肺惯了。”
他用力地揉了揉脸。
“说到底,我就是靠着我哥混饭吃的。”
“他负责天马行空,搞他的艺术创作。”
“我负责落地执行,拉赞助,跑关系,搞宣传。”
“我俩分工明确,配合得好好的。”
“现在他突然没了,我以后怎么办?”
“我比谁都难受。”
他说着,眼圈还真的红了。
卢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能看穿他心底所有的伪装。
“这次的画展,主要负责人是你?”
张玉乐听到这个问题,眼神明显地顿了一下,随即立刻摇头。
“不是不是,主要负责人还是我哥。”
“我就是个跑腿的。”
他急忙补充道。
“我就负责租个场地,找点媒体朋友帮忙宣传宣传,其他的我一概不管。”
卢明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
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张玉乐的心上。
“展厅里那些画,是谁运过来的?”
张玉乐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
“是……是……”
他支支吾吾,眼神飘忽,不敢与卢明对视。
几个年轻警员看着张玉乐的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
“张玉乐。”
卢明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严厉的警告。
“我希望你想清楚再回答。”
“这里是警局,不是你家客厅。”
“撒谎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他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背心很快被汗水浸湿了一片。
那条过肩龙在湿透的布料下,显得有些狼狈。
他终于扛不住了,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是我。”
“画是我搬来的。”
他垂着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说清楚。”
卢明言简意赅。
“我哥那个人,你们也知道,神神叨叨的。”
“他说他这次的画,是巅峰之作,是献给艺术之神的祭品,在揭幕之前,谁都不能看。”
“他把所有的画都用厚厚的幕布盖得严严实实。”
“然后吩咐我,除了他自己,谁都不准碰那些幕布。”
“他说这是仪式,不能坏了规矩。”
张玉乐的声音里带上了委屈。
“我就是个粗人,哪懂他那些弯弯绕绕。”
“他怎么吩咐,我就怎么做呗。”
“我就是个搬运工,把画从他工作室搬到会展中心,再按照他给的图纸摆好位置。”
“我发誓,我真的没掀开过那块布。”
“我哪知道,那幅画……那幅画会变成那个样子!”
卢明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你最后一次见张亮科,是什么时候?”
张玉乐努力回忆着。
“三天前。”
“对,就是三天前。”
“他给我打电话,说他灵感来了,要闭关创作一幅全新的作品,作为这次画展的压轴。”
“他说这幅画一旦完成,将会震惊整个艺术界。”
“然后他就把自己锁在了工作室里,谁也不见。”
“这几天我一直忙着会展的琐事,联系媒体,安排安保,脚不沾地的,也就没去打扰他。”
“他搞创作的时候,经常这样,把自己关起来十天半个月不出来,我们都习惯了。”
卢明眉头紧锁。
“今天早上,你进工作室搬运作品的时候,没见到他?”
张玉乐摇了摇头。
“没有。”
“我早上给他打电话,没人接。”
“我以为他还在睡觉,或者创作到了关键时刻,就没多想。”
“我用备用钥匙打开了工作室的门。”
“看到那些盖着幕布的作品都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就直接叫人搬走了。”
“我还看到他手机就扔在桌上,屏幕还亮着。”
“我当时还纳闷,他怎么手机都不带。”
卢明的眼中闪过精光。
工作室。
一个被凶手刻意忽略,却可能隐藏着最多线索的地方。
“他的工作室在哪?”
“玉杨路,一个旧工业区里。”
张玉乐立刻回答。
卢明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带我们去。”
他对身边的徐帆和宇馨使了个眼色。
“徐帆,宇馨,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去。”
“是!”
两人立刻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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