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破庙的香案积着半寸厚的灰，沈少卿用刀鞘拨开蛛网，露出墙面上模糊的壁画——画的是十八罗汉伏魔，罗汉的眼睛被人用墨点过，黑沉沉的，像在盯着来人。
卯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庙门“吱呀”一声开了。李默裹着件黑色斗篷走进来，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削瘦的下颌。他瞥了眼沈少卿放在香案上的木盒，开门见山：“账册带来了？”
“人证物证都在里面。” 沈少卿没动，指尖摩挲着腰间的短刀，“你呢？承诺的东西呢？”
李默从斗篷里掏出个卷轴，扔在香案上：“这是我哥与北狄使者的密谈记录，连他收了多少匹战马、许诺开放哪几处关隘都记着。”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少卿身后，“刘忠没带来？”
“他在安全的地方。” 沈少卿打开木盒，露出里面的账册和几封书信，“这些是他亲笔写的供词，还有当年负责转运军粮的兵丁名单，足够让李嵩万劫不复。”
李默伸手去拿账册，沈少卿却按住了木盒：“先说说你打算怎么扳倒他。李嵩在朝中经营多年，门生故吏遍布，仅凭这些未必能让他定罪。”
“我自有办法。”李默的声音冷下来，“明日早朝，我会将所有证据呈给皇上，再联合几位御史弹劾，他插翅难飞。”他忽然笑了，“何况，我还留了后手——他私通北狄的信物，就在我手里。”
沈少卿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那片阴鸷里找到一丝真诚，却只看到算计。他忽然想起李默说过父亲被李嵩所害，又想起账册里记载的十年前赈灾粮案，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父亲……”沈少卿故意拖长声音，“当年弹劾的贪腐案，涉及的不止李嵩吧？我好像在旧档案里看到过，有位姓李的主事也牵涉其中，名字与你很像。”
李默的脸色瞬间变了，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匕首：“你查我？”
“知己知彼而已。” 沈少卿缓缓起身，香案上的卷轴被风吹得掀开一角，露出里面的字迹——竟与李默刚才的笔迹有几分相似，“这密谈记录，是你仿的吧？真正的证据，早就被你藏起来了。”
破庙外忽然传来脚步声，沈少卿猛地转身，只见陆千户带着几个暗卫冲进来，手里举着幅画像：“少卿！查到了！李默当年就是他父亲的主簿，参与过赈灾粮案，后来为了脱罪，反咬了他父亲一口！”
李默见势不妙，抓起香案上的账册就往外跑，却被暗卫拦住。他狗急跳墙，拔出匕首刺向沈少卿，嘴里嘶吼着：“我哥死了，这李家的家产就该是我的！你凭什么挡我的路！”
沈少卿早有防备，侧身避开，短刀架在他的脖颈上：“你根本不是为了报仇，是想借我的手除掉李嵩，再独吞贪腐的财产。”他捡起地上的卷轴，“这密谈记录是假的，你根本没想过揭发他私通北狄，因为你也想分一杯羹！”
李默脸色煞白，却还嘴硬：“你胡说！我是为了爹的清白！”
“你爹的清白，早在你反咬他的时候就被玷污了。”沈少卿的声音像淬了冰，“刘忠已经招了，十年前是你提议将赈灾粮换成陈米，也是你把你父亲的查案证据交给了李嵩。”
破庙的门再次被推开，王巡检带着阿竹的父亲走进来，老人手里捧着个账本：“这是我在李默旧宅找到的，上面记着他这些年帮李嵩销赃的账目，每一笔都有他的签名！”
李默看着账本上的字迹，终于瘫软在地，匕首“哐当”落地。“我不甘心……”他喃喃自语，“凭什么他李嵩能当尚书，我只能躲在暗处？那些粮食，那些钱，本就该有我的一份……”
沈少卿没再看他，将账册和真凭实据交给陆千户：“带他去见皇上，所有证据公开审理，让天下人都看看，这对兄弟是怎么祸国殃民的。”
走出破庙时，晨光正好刺破云层，照在满地的落叶上，泛着金色的光。王巡检拍着沈少卿的肩：“多亏了你，不然这案子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沈少卿望着远处的城墙，忽然想起了尘大师的铠甲，想起影婆的蓝布衫，想起柳员外窗台上的皮影——原来这江湖诡影里，最可怕的不是刀光剑影，是藏在人心深处的贪婪。
但总有一些东西，能穿透这层层暗影。比如王巡检不肯放下的斧头，比如阿竹父亲藏了十年的账本，比如那些在寒夜里不肯熄灭的烛火。
陆千户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带着罪证和犯人前往皇宫。沈少卿站在晨光里，忽然觉得身上的担子轻了些。他知道，这不是结束，江湖路还长，诡影或许还会出现，但只要心里那点光不灭，就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风穿过破庙的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送别。沈少卿紧了紧腰间的短刀，转身往城郭走去——那里，还有更多的故事等着他去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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