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御的顶层公寓，已然成了一座被围困的堡垒，每一扇紧闭的窗户外，都仿佛回荡着网络世界山呼海啸的讨伐声。
虞颜在药物的作用下，终于在客厅沙发上陷入了不安的浅眠，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身体偶尔会因为噩梦而惊悸。
萧御轻轻为她掖好毯子，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然后才直起身，走向书房。
书房里，气氛与外界的喧嚣截然不同，是一种死寂的、如同暴风雪前夕的凝重。
巨大的红木书桌上，他的私人手机和一部加密的工作手机并排躺着，屏幕明明灭灭，像两颗跳动不祥信号的心脏。
他刚关上门，那部加密手机就再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林薇”的名字。
萧御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和免提键，林薇疲惫到极致却又强撑着冷静的声音立刻在寂静的书房里扩散开来：
“阿御，刚刚，‘星途资本’的李总直接打电话到我这里，语气非常强硬。他们投资的三部待播剧，你是男一号，现在品牌方和平台都在施压，要求我们给出明确答复，否则将考虑换脸或延期，这意味着……天价违约金。”
萧御背对着书桌，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如同玩具模型般大小的车流，没有说话。
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薇的声音继续传来，语速快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还有，之前谈好的那个高奢代言，全球代言人合约，对方刚刚发来邮件，措辞委婉，但意思很明确，无限期推迟签约。另外三个已经到期的代言，续约谈判全部中止。”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阿御，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这是信誉崩塌，是商业价值的断崖式下跌！如果你在这个时候，选择公开承认……”
“那就承认。”萧御猛地转过身，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道，在书房里激起回响，“薇姐，准备通稿，我亲自发微博。所有后果，我一个人承担。”
“你承担不起！”
林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尖锐，“萧御！你清醒一点！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工作室上下几百号人，跟着你吃饭的团队，那些把你当成摇钱树的资本方！你一旦承认，坐实了欺骗粉丝、恋爱脑的罪名，你过去十几年打拼的一切就全完了！你会被钉在耻辱柱上！虞颜呢？她就能幸免吗？她会比你死得更惨！你们会被一起撕碎！彻底撕碎！”
就在这时，书桌上的私人手机也疯狂震动起来。
萧御瞥了一眼屏幕，来电显示是“母亲”。他的瞳孔微微一缩，手指收紧。
他示意林薇稍等，接起了母亲的电话。
“小御……”
电话那头传来母亲带着哭腔、又惊又怒的声音，“网上说的……是不是真的？你和那个……那个女孩……你知不知道你爸看到新闻，血压一下就上来了，现在还在房间里躺着！你……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啊！那么多家世清白、跟你匹配的女孩子你不选，你偏偏……你让我们家的脸往哪儿搁？！”
母亲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切割着萧御的神经。
家族的名誉，父母的健康……这些他无法忽视的责任，此刻都化作了沉重的枷锁。
“妈，我……”
“你别叫我妈！你要是敢承认，你就……你就别认我们这个家！”
母亲的声音带着决绝的哭喊，然后猛地挂断了电话。
忙音刺耳地回荡着。
萧御握着手机，手臂缓缓垂下。
他挺拔的背影在落地窗的映衬下，第一次显得有些佝偻，像是承受着无形的、千钧的重压。
林薇在电话那头，显然也听到了动静，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的叹息，却更加冷静现实：“阿御，听到了吗？这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承认，是爽快了，然后呢？你失去事业，失去信誉，失去家族的支持，而虞颜，她会成为千古罪人，永世不得翻身！你们所谓的爱情，在现实面前，能撑几天？”
萧御沉默着，走回书桌旁，双手撑在冰凉的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如同地狱岩浆般的痛苦挣扎。
一边，是虞颜蜷缩在沙发上那脆弱无助、仿佛随时会碎裂的身影，是她空洞眼神里深不见底的绝望。
他承诺过要保护她，要为她顶住塌下来的天。
他爱她，这份感情在巴黎的夕阳下，在无数个彼此温暖的黑夜里，真实得不容置疑。
另一边，是林薇列出的冰冷数据和残酷后果，是母亲带着哭腔的指责，是父亲因此病倒的现实，是身后几百人赖以生存的团队，是那些他无法轻易割舍的、用十几年血汗打拼来的一切。
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是一个庞大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利益共同体。
责任与爱情，像两条巨大的、反向撕扯的恶龙，要将他活活撕裂。
“阿御，”
林薇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最后一丝规劝，“冷处理，是目前唯一的，也是损失最小的办法。不承认，不否认，让时间冲淡一切。等这波热度过去，等粉丝情绪平复，我们还有机会挽回。为了你，也为了她……这是唯一的生路。”
唯一的生路？
萧御缓缓抬起头，看向书房紧闭的门。
门的那一边，是他心爱的女人，正在舆论的洪水中濒临溺亡。
而他，却被无数双手死死拽住，无法向她游去，甚至……要被逼着，亲手斩断那根连接他们的、最后的绳索。
他想起虞颜那句带着绝望自嘲的“我不就是靠着你的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该怎么办？
公开承认，意味着将两人一起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用毁灭来证明爱情的壮烈？
选择沉默，意味着背弃承诺，眼睁睁看着她独自承受所有诅咒，在自我怀疑和外界攻击中彻底沉沦？
哪一个选择，都是错。
哪一个结局，都指向破碎。
他被困住了。
被困在顶流的王座与凡人的爱欲之间，被困在庞大的责任与渺小的自我之间，被困在这间象征着权力与地位，此刻却如同精美牢笼的书房里。
他缓缓滑坐在冰凉的皮质座椅上，将脸深深埋进掌心。肩膀微微耸动，这个向来掌控一切、无坚不摧的男人，此刻，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发出了无声的、压抑到极致的嘶鸣。
窗外，乌云彻底遮蔽了天空，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暴。
而书房内的抉择，比窗外的天气，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
他手中的笔，重若千钧，落下的是声明，拾起的是良心，无论偏向哪一边，都注定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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