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天高得晃眼,瓦蓝瓦蓝的,一丝云彩也没有。风,裹着干爽的凉意和庄稼成熟的甜香,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李家院墙外金黄的苞米地。苞米棒子沉甸甸地压弯了秸秆,在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打谷场上,堆着小山似的稻谷,散发着浓郁的、带着阳光气息的稻香。空气里,是收获的、沉甸甸的喜悦。
李凤兰腰板挺得笔直,站在堂屋门口。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平静地扫过院里忙碌的景象。王大柱和王二强正吭哧吭哧地往东风卡车上扛麻袋,深陷的眼窝里闪着兴奋的光。王六子枯黑的手拿着账本,深陷的眼窝里带着精明的笑意,正跟吴梅核对出货单。王四喜深陷的眼窝里带着书卷气的温和,枯黑的手指点着图纸,跟林静低声说着什么。妮妮抱着虎头,深陷的眼窝里映着阳光,小脸笑得像朵花。
一片生机勃勃。一片蒸蒸日上。
她枯黑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带着尘埃落定般的安然。枯黑的手,极其缓慢地、从怀里最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旧蓝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她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平静的光芒微微闪动了一下。枯黄的手指,极其轻柔地、一层一层、极其郑重地、打开包裹。里面,是那本半旧的、封面印着“红星小学”字样的硬壳笔记本。笔记本的边角有些磨损,纸页微微泛黄,带着经年累月的痕迹。她枯黑的手,极其平稳地、拿起那支暗红色笔身、笔帽擦得锃亮的钢笔。
她腰板挺得溜直,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沉静如水,一步一步,极其沉稳地、朝着院门外走去。脚步踩在干燥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屯子西头。老河套边上。
一片向阳的坡地。坡地上,孤零零地立着一座坟。坟头不高,土色尚新,周围长着几丛半枯的蒿草和几簇新冒头的、不知名的野花。坟前,立着一块半旧的青石碑。碑上,刻着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先考王公讳大山之墓
旁边一行小字:
妻李凤兰率子柱、强、喜、六、女芬、梅、菊泣立
风,卷着干爽的草屑和尘土,打着旋儿,掠过坟头。蒿草和野花在风中轻轻摇曳。
李凤兰腰板挺得笔直,站在坟前。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平静地落在青石碑上。浑浊的目光深处,那点平静的光芒沉淀下去,化作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古井般的幽深。她枯黑的嘴角,那点微澜瞬间敛去。
她枯黑的手,极其缓慢地、极其郑重地、翻开那本硬壳笔记本。纸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昏黄的阳光,透过纸页的缝隙,映出里面一行行娟秀、工整、笔力遒劲的钢笔字迹。那字迹,横如刀削,竖如松立,撇捺舒展,转折圆融,带着一种穿透纸背的沉稳力量。是“改革开放好”,是“向阳贸易公司”,是“王小菊”、“麻省理工”、“国家公派”……是家里一笔笔的收支,是孩子们一件件的出息事……密密麻麻,工工整整,如同刻印在纸页上的岁月年轮。
她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幽深的光芒微微闪动了一下。枯黄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纸页上那些清晰的墨迹。指腹划过纸面,仿佛能感受到那墨迹的凸起和岁月沉淀的温度。
“老头子……”李凤兰嘶哑低沉的声音响起,如同老树根摩擦冻土,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如同磐石落地的力量,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沉甸甸的麦粒,砸在寂静的坟前。
“瞅瞅……”
枯黑的手,极其平稳地、将摊开的笔记本,极其郑重地、举到青石碑前。昏黄的阳光,穿过纸页的缝隙,将那些清晰有力的字迹,投射在冰冷的石碑上,如同无声的诉说。
“老娘……”
浑浊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钉在石碑上那行“妻李凤兰”的字迹上!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幽深瞬间爆射出两道淬了火的、如同星辰般璀璨的光芒!带着一种巨大的、不容置疑的骄傲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
“写得……”
“一手……”
“漂亮字——!”
风,卷着草屑,打着旋儿,掠过坟头。蒿草和野花在风中剧烈地摇曳。摊开的笔记本纸页,在风中“哗啦啦”地轻响。那些娟秀、工整、笔力遒劲的字迹,在阳光下,在风中,无声地跳跃、闪耀!如同沉默的火焰!
李凤兰深陷的眼窝里,那点锐利的光芒渐渐敛去,重新化作深不见底的平静。浑浊的目光,缓缓垂下,落在摊开的笔记本上。枯黑的手,极其缓慢地、极其轻柔地、抚过那些字迹。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平静的光芒微微闪动,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孩子们……”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安稳和一种穿透岁月的温柔。
“都……成人了……”
浑浊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石碑,望向更远的远方。望向省城百货大楼前波浪卷发、金丝眼镜的王小芬和红领巾飘扬的春丫、陈小石;望向军营操场上军装笔挺、胸前别着闪亮军功章的孙卫东和抱着婴儿、笑容幸福的王小梅;望向国家航空工业研究院那栋冷灰色巨楼里、穿着雪白大褂、目光锐利的王小菊;望向省城运输线上开着东风卡车、意气风发的王大柱、王二强;望向向阳公司账房里拨着算盘、一丝不苟的吴梅;望向大学讲台上温文尔雅的王四喜和林静……
“都有……自己的……日子了……”
声音低沉,缓慢,却字字千钧!
“都……有出息……”
枯黑的手,极其用力地、在摊开的笔记本上一点!仿佛点在岁月的节点上!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平静的光芒骤然锐利!如同淬了火的钢针!
“你……”
浑浊的老眼,死死钉在冰冷的石碑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山岳般的嘱托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期许!
“在底下……”
“好好的……”
“保佑……孩子们——!”
话音落下!
风,骤然停歇!
蒿草和野花停止了摇曳。
摊开的笔记本纸页,也停止了翻动。
昏黄的阳光,静静地洒在坟头,洒在青石碑上,洒在摊开的笔记本上那些清晰有力的字迹上。
一片死寂。
只有远处,屯子里隐约传来的、孩子们追逐嬉闹的欢笑声,和打谷场上苞米脱粒机“突突”的轰鸣声,如同遥远的回声,模糊地传来。
李凤兰深陷的眼窝里,那点锐利的光芒沉淀下去,重新化作深不见底的平静。浑浊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冰冷的石碑。枯黑的嘴角,那点微澜彻底敛去,化作一道坚毅的、如同磐石刻痕般的线条。
她枯黑的手,极其缓慢地、极其郑重地、合上那本硬壳笔记本。枯黄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摩挲着暗红色的笔身。然后,极其郑重地、将笔记本和钢笔,重新用旧蓝布一层一层、严严实实地包裹好。
她腰板挺得笔直,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平静如水,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孤零零的坟头和那块冰冷的石碑。浑浊的目光深处,那点平静的光芒微微闪动了一下,如同古井深处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
然后,她枯黑的手,极其平稳地、将那个包裹严实的蓝布小包,极其郑重地、揣回怀里最贴身的口袋里。枯黄的手指,在口袋外轻轻按了按。
她挺直腰背,深陷的眼窝里映着秋日高远的蓝天和金黄的田野,一步一步,极其沉稳地、踩着干爽的落叶,朝着屯子里那片蒸腾着希望和收获热气的方向走去。脚步沉稳,如同踩着岁月的鼓点。
风,再次卷起。
卷着草屑和尘土,打着旋儿,掠过那座孤坟。
蒿草和野花在风中轻轻摇曳。
青石碑上,“妻李凤兰”那几个字,在秋日的阳光下,沉默地反射着冷硬的光泽。
坟前空地上,只留下几片被风卷起的落叶,打着旋儿,最终归于沉寂。
一本墨香犹存的笔记本,一句“老娘写得一手漂亮字”,一声“保佑孩子们”,裹着岁月的风霜和泥土的腥气,无声地沉入这片黑土地的最深处,也沉入了一个母亲尘埃落定般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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