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
“吱呀——”
一声轻微的、带着锈涩的门轴转动声。
李家那扇被砸得摇摇欲坠的破院门,缓缓打开了。
李凤兰,一步一步,沉重地从门洞里走了出来。她一双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地扫过院外瘫软的周婆,扫过惊恐的周家叔伯,扫过瘫在地上的周大山,最后落在赵有田队长身上。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历经沧桑后的、近乎冷酷的平静。
她枯瘦的手,从怀里,缓缓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已经磨损的草纸。那张纸,很普通,甚至有些粗糙。但在她手里,却像托着一块千钧巨石,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她走到赵有田队长面前,微微佝偻着腰,双手将那张草纸递了过去。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
“赵队长……”李凤兰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劳烦您……过目。”
“这是……”
她一双眼睛,冷冷扫过地上瘫软的周大山:
“周大山。”“亲笔写的。”“认罪书。”“和……”“道歉信。”
赵有田眉头一皱,接过那张草纸。展开。粗糙的纸面上,是几行歪歪扭扭、像鬼画符一样的铅笔字。字迹潦草,带着颤抖的痕迹。内容……触目惊心!写着他周大山如何醉酒发疯,如何抡起扁担殴打妻子王小芬,如何打伤女儿春丫,如何在其母周婆的怂恿下虐待妻女……字字句句,血泪斑斑!末尾,一个鲜红的、带着颤抖指纹的血手印!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纸上!也烙在每一个看到它的人心上!
赵有田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捏着认罪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猛地抬起头,眼神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钉在周大山身上!那眼神,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冰冷的审判!
李凤兰一双眼睛,平静地迎上赵有田的目光。她没说话,只是微微侧过身,面向院外围得水泄不通、鸦雀无声的社员们。她,枯瘦的手,缓缓抬起,指向赵有田手里那张认罪书。声音嘶哑,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大伙儿”“都听听”“周大山”“周家是怎么对待我闺女王小芬的是怎么对待我外孙女春丫的”
她顿了顿,一双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锐利、淬着剧毒的寒光:
“新社会讲法律”“讲道理”“讲”“家庭和睦”“夫妻平等”
“周大山屡屡虐打发妻”“殴打幼女,行为令人发指!”“严重破坏新社会和睦家庭!”“败坏社会风气!!”“是新社会的害群之马!”“是社会主义大家庭的蛀虫!!”
这顶“破坏新社会和睦家庭”、“害群之马”、“蛀虫”的大帽子!像一座沉重的大山!狠狠扣在了周大山和周家头上!扣得他们喘不过气!扣得他们心惊胆战!扣得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议论声像潮水般涌起!
“我的天!认罪书!血手印!!”
“周大山真不是人!把媳妇打成那样!”
“还打孩子!畜生!”
“破坏新社会家庭!这帽子扣得狠!”
“害群之马!蛀虫!说得一点没错!”
“这种人!就该抓起来!蹲笆篱子!”
“周家!完了!名声臭大街了!”
周婆瘫在地上,听着周围的议论,看着赵有田那冰冷的眼神,再看看那张要命的认罪书……一股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像破风箱漏气似的抽泣声!
李凤兰一双眼睛,冷冷扫过周家三人那张如丧考妣的脸。她枯瘦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周大山:
“今儿个”
“当着赵队长的面”
“当着大伙儿的面”
“我”“李凤兰”“代表我闺女王小芬”
“宣布离婚!!”
“王小芬跟周大山”
“一刀两断!!”
“从此……”
“桥归桥!路归路!!”
“老死不相往来!!”
“春丫……”
“是我闺女身上掉下来的肉!!”
“姓王!!”
“归王家!!”
“跟你们周家……”“没半点瓜葛!”
“轰——!!”
人群再次炸锅!
“离婚!!”
“真离了!!”
“春丫归王家!!”
“好!离得好!!”
“这种畜生!不离留着过年啊?!”
“春丫跟着这种爹!早晚被打死!”
“王家硬气!李老太硬气!”
周婆猛地抬起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道:“不行!不行啊!离什么婚?!春丫是俺周家的种!凭啥归王家?!王小芬是俺周家的媳妇!生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不能离!不能离啊!!”
李凤兰一双眼睛,像两把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钉在周婆那张因惊恐和怨毒而扭曲的脸上。她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冰冷、淬着剧毒的……狞笑:
“不离?”“行!”“那咱就去公社!”“找民政!”“找妇联!”“拿着这张认书!”“告他周大山!”“虐待妇女儿童!”“告他周家!”“破坏新社会家庭!”“告他家!”“是封建余孽!”“是社会主义的绊脚石!”“让公社绑了周大山!”“游街!批斗!!”“蹲笆篱子!!”“吃枪子儿!!”
“让全公社都知道!”“周家庄出了个打老婆孩子的畜生!”“让周家庄所有后生都打光棍!”“娶不上媳妇!”
“轰——!!”
这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周家庄那几个叔伯和周婆周老头心里炸开了花!!
“打光棍!”
“娶不上媳妇!”
“周家庄名声臭了!”
“以后谁还敢把闺女嫁到周家庄?!”
“俺家柱子还没说亲呢!”
“俺家二狗子也到岁数了!”
“不行!绝对不行!”
“大山!离!赶紧离!”
“不能连累全村后生啊!”
“周婆子!你闭嘴吧!别嚎了!再嚎全村都跟着你们家倒霉!”
周家庄那几个叔伯瞬间急了!脸色煞白!七嘴八舌地冲着周婆和周大山吼了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愤怒!他们可不想被周大山这个畜生连累!让自家儿子打光棍!
周婆被这通诛心的话和本家叔伯的怒吼彻底击垮了!她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在地上,眼神空洞,嘴唇哆嗦着,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周老头蹲在墙角,吧嗒着旱烟袋,烟雾缭绕,遮不住他脸上的愁苦和绝望。周大山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裤裆又湿了一片,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濒死野兽般的呜咽。
人群后面,刘寡妇抱着胳膊,撇着嘴,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的冷笑。那眼神,像在看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戏。
赵有田队长看着手里的认罪书,又看看瘫软的周家人,再看看、眼神却锐利如刀的李凤兰,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他收起认罪书,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行了!都别吵了!”
“周大山!!”
“这认罪书!白纸黑字!红手印!铁证如山!!”
“你虐待妻女!事实清楚!证据确凿!!”
“王小芬同志!要求离婚!合情合理!合法!”
“春丫!归母亲抚养!天经地义!!”
“这事!”
“我做主了!”
“现在!”
“就去公社!”
“找民政!”
“找妇联!”
“办理离婚手续!”
“办理抚养权变更!”
“周大山!”
“周家!”
“你们……”
赵有田眼神冰冷,扫过周家三人:
“……有意见吗?!”
“没……没意见……”周大山瘫在地上,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
“没……没意见……”周老头低着头,吧嗒着旱烟袋,声音干涩。
周婆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着赵有田冰冷的眼神,看着本家叔伯愤怒的目光,再看看那张要命的认罪书……最终,像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喉咙里“咕噜”一声,彻底蔫了。她一双眼睛里,只剩下无尽的怨毒和……一片死灰般的绝望。
“好!”赵有田大手一挥,“民兵!带上周大山!带上周家能主事的人!李婶子!带上小芬和春丫!去公社!!”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民兵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把瘫软的周大山架了起来。
周老头,像霜打的茄子,跟在后面。
李凤兰,转身走回院里。片刻,王大柱和王二强小心翼翼地抬着依旧昏迷不醒、盖着破被子的王小芬走了出来。张秀芬抱着瑟瑟发抖、眼神惊恐的春丫,跟在后面。
一行人,在赵有田队长的带领下,在民兵的押解下,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沉默地朝着公社的方向走去。
李凤兰,走在队伍最后面。一双眼睛,望着前方灰蒙蒙的路。怀里,那张认罪书的复印件(她早让王六子抄了一份)沉甸甸的。她知道,这张纸,就是判决书。判了周家的刑。也判了她闺女……后半生的……自由。
她没回头。
一次也没有。
身后,周婆那瘫软在地、像滩烂泥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像一块被彻底碾碎的……绊脚石。
【掌控全局!以势压人!达成最终目标!隐性奖励:寿命+5天!】
【当前剩余寿命:5个月零15天!】
复仇的火焰……
烧尽了。
但灰烬里……
是新生?
还是……
更深的……寒冰?
李凤兰一双眼睛,望向担架上女儿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又望向张秀芬怀里春丫那双惊恐未消的眼睛。
路……
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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