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苓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水榭里的一尊玉像。
直到那缕紫气彻底消失。
他紧绷的小脸骤然垮了下来,如同漏气的皮球。他走到石桌旁,泄愤似的,“咚”一声坐下,伸手在那只还飘着红油香的青花大碗碗沿上,屈指轻轻一弹。
“叮……!”
一声清越悠长的脆响,如同玉罄轻鸣,在亭中荡开,驱散了最后一点凝结的肃杀。那声音纯净空灵,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将他体内翻涌奔腾的戾气和憋屈一丝丝抽离、抚平。
一直在混沌边荒做镇守啊……那是什么地方?天塌地陷、虚空风暴、扭曲法则、混沌兽潮都是家常便饭的地方!精神时时刻刻紧绷如弦上的箭镞!神识每分每秒如同大网撒开,无死角地覆盖着驻守区域的每一寸虚空,防备着那来自混乱最深处、不可名状的袭击!其杀伐之力在万寿山群峰之中或许排不上顶尖——毕竟有几位峰主师兄那是真正的上古杀神复生。可若论保命和“守”的手段……他玄苓子认第二,良渚峰上下怕是无人敢称第一!
不然祖师怎会亲自点将,将他这块难啃、难用、更难得道的“天生地养混沌玉参”,扔去那比九幽魔域还磨人的鬼地方独守一方?那是真正的倚重!
万没想到!
仅仅是为了护住良渚一脉这位刚入山门不久的小师弟玄渊的“安全”,整个万寿山,甚至是祖师座前!竟然不惜把他这位“定海神针”从苦寒的边荒前线抽调回来!宁可让那边镇守之地暂时承受压力与风险!
“就算是祖师爷的亲儿子……不,就算祖师爷自个儿的转世身回来……”玄苓子拈起一枚石榴籽送入口中,任由清甜微酸的汁水在舌尖爆开,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也未必能得到这样份量的看顾吧?”
他看似散漫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向水榭之中。
那道青白身影,正端坐于水畔长椅上。
脊背挺得像一把出鞘的剑。
玄苓子心头猛地一跳!
这位玄渊小师侄……其份量之重……
竟重至如斯?!
玄苓子暗自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这清甜的石榴籽,嚼在嘴里都有了几分惊心动魄的滋味。
临湖小轩。
轩内只余二人。
玉茧子见一身素白道袍的玄渊独自走来,步履从容,气度沉凝如山岳初醒。方才那云端炸开的黄巾力士血雾与金甲仙官的咆哮还隐隐回荡在天际,这位“小施主”身上却无半分烟火气息。这份定力……
玉茧子心中念头翻滚。
梵净寺传来的密卷他烂熟于心:渭水面上的话事人,明面上是那条金鳞沙塘鳢,但真正的背后东家,是一个叫“李未”的凡人!精于商道,手段老辣,在长安城颇有根基。
可眼前这人……
玉茧子不动声色地将一丝微弱佛念探出。
泥牛入海?
深不可测!
他心头一凛,面上却不露痕迹,站起身,双手合十,姿态放得极低。
玄渊走至近前,并未还以道门稽首,只是微微颔首,声音温润平静:
“玉茧子…小师傅?”
玉茧子连忙回礼,声音清朗:“李未小施主?” 语气略带探寻。
两人目光在空中轻轻一碰。
玄渊的眼神清澈坦荡,仿佛映着整个渭水的波光。
玉茧子眼底却掠过一丝讶然和更深的疑虑。
随即。
相视一笑。
两人几乎同时抬手相请。
“请。”
“请。”
如同早有默契。
方才剑拔弩张的杀伐之气,瞬间消弭于无形。
侍女无声上前,撤下残茶,换了新的滚水,冲泡上好的雨前龙尖。茶香袅袅,混合着水汽氤氲开来。
玄渊端起天青色的薄胎瓷杯,吹了吹浮叶:“听闻小师傅前日在灞水之上,曾援手我两位兄弟,玄渊在此谢过。”他微微倾身,语气真挚。
玉茧子连忙摆手,笑容爽朗:“李施主客气!贫僧云游路过,也是凑巧。”他放下茶杯,目光坦诚地看着玄渊,“况且那两位小友胆识过人,手段不凡,贫僧甚是欣赏。灞水一战,乌氏自食恶果,亦是天数轮回。”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今日厚颜造访贵庄,实是…想与李施主结个善缘。”
玄渊品了一口香茶,动作优雅,目光却清澈如水:“哦?小师傅口中的善缘,如何结?”
玉茧子双手合十,宝相庄严的脸上露出一抹极具感染力的慈悲笑容:“那两位小友,悟性天成,慧光内蕴,与我佛有深厚缘分。”他声音朗朗,带着一种普度众生的宏大愿力,“若蒙不弃,贫僧愿引荐施主入我梵净寺法门!拜入方丈座前!假以时日,必证罗汉果位!成就正果金身!永离轮回苦海!不知意下如何?”
轩内一时寂静。
只有渭水的涛声隐隐传来。
沙塘鳢抱着膀子靠在门框上,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冷笑。邹凉抱着枪柄的手指微微收紧。
玄渊将茶杯轻轻放下,杯底磕在青玉案上,发出清脆一响。
他抬起头,迎着玉茧子那双看似真诚、实则蕴含无尽期待的眸子,嘴角绽开一个极淡、却又带着某种洞穿世情般通透的笑意:
“小师傅这话…是以什么身份,对我讲呢?” 声音温和,却有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玉茧子微怔,随即挺直腰背,脸上那普度众生的慈悲敛去几分,属于梵净寺当代行走的威严与自矜浮了上来,眉宇间自然而然流露出俯瞰众生的气息:
“贫僧乃梵净寺当世行走!” 话语中带着凛然之意。
玄渊依旧笑着,平静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个在夸耀玩具的孩子,只轻轻地问了一句:
“那么…小师傅几时可承继贵刹寺主之位?”
玉茧子脸上的庄严自信瞬间僵住。
仿佛有人扼住了他的喉咙。
轩内的空气骤然凝固。
沙塘鳢无声地咧开大嘴,露出一排雪亮的牙齿。邹凉的手指在乌沉的枪杆上缓缓滑动。
玉茧子脸上那点故作庄严的金光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红晕从耳根一路烧到脖颈,连光溜溜的脑袋都透出尴尬的粉红。他猛地吸了口气,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和受到巨大羞辱的暴怒:
“嘶——!”
“怎么茬儿?!”他噌地一下站起来,动作快得带翻了坐着的蒲团。宽大的月白僧袖无风自动,点点淡金色佛光不受控制地从他周身炸开,在水晶屏上映出破碎的光斑。
“合着!我!玉茧子!不是他娘的梵净寺方丈!就没资格跟你这位李施主搁这儿坐下唠嗑是么?!罗汉果位瞧不上是么?!我梵净寺后头站着的是哪尊真佛你是没点数了是么?!”
他指着门外方才金甲炸开的方向,又猛地指向玄渊,手指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贫僧去凌霄宝殿!那天王老子也得给个蒲团!喝口热茶!你!你这庄子!要赶贫僧走!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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