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枯黄的落叶，像一只被无形之手牵引的蝴蝶，精准地、甚至带着几分挑衅的意味，啪嗒一声，贴在了那张绘着京城舆图的“户部”二字之上。
风声恰到好处地停了，密室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一块沉甸甸的琉璃。
苏晚照的瞳孔微微收缩，那张总是挂着三分戏谑七分算计的脸上，难得地掠过一丝凝重。
她和谢昭的联手，堪称降维打击，一套“虚拟店铺引流”加“核心数据污染”的组合拳，打得沈世昌连北都找不着。
可现在，这台被他们折腾得快要cpU干烧的九宫算盘，居然开始反向输出了。
它不仅没崩，反而学会了精准点草。
“哟，这是被咱们逼急了，开始摇人了？”苏晚照率先打破了沉默，她走到窗边，指尖轻轻敲了敲舆图上那片扎眼的落叶，“直接点名道姓，不，点名道衙门了。谢昭，它好像在给你做反向背调啊。”
谢昭的目光依旧平静如深潭，他从舆图上收回视线，落在苏晚照身上，语气淡然得仿佛在讨论今天天气不错：“意料之中。你用‘幻影橱窗’创造了它无法理解的虚假阳间，我用璇玑轮的乱码结构喂给了它消化不良的阴间账本。它就像一个被灌了辣椒水和过期鸡汤的账房先生，神志不清之下，总会胡乱攀咬一个它认为最可疑的目标。”
“说得轻巧，”苏晚照撇撇嘴，“这可不是攀咬，这是精准打击。户部，那可是你的地盘。沈世昌那老狐狸虽然最近被咱们耍得团团转，但脑子还没彻底坏掉。他一旦顺着这条线索往深了查，查到你谢家在户部千丝万缕的关系，再联想到你那位精通机关术的璇玑轮传人身份……啧啧，到时候沈记和苏记的商战，可就要升级成朝堂级别的真人格斗了。”
“它怕的不是你，是我。”谢昭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这次的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它能感知到璇玑轮的气息，那是唯一能在底层逻辑上威胁到它的存在。所以，它在向它的主人示警，试图清除离它最近的‘病毒’源头。”
“那我们现在是该给‘病毒’打个补丁，还是直接升级成勒索软件？”苏晚照的商业脑筋转得飞快，紧张感只是一瞬，立刻又恢复了那个运筹帷幄的苏老板模式，“沈世昌现在肯定是个惊弓之鸟，算盘给的信息，他信还是不信？”
这个问题，沈世昌自己也在问自己。
沈府的书房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那架曾经被他视为神物的九宫算盘，如今静静地躺在紫檀木长案上，像一头蛰伏的怪兽。
算盘的显示区域，那由水银流动构成的字迹，清晰地悬着两个大字：户部。
字迹旁边，还滚动着一行小字批注：“敌之根，藏于官，察税银流向，可断其脉。”
沈世昌的眼球布满血丝，他死死盯着那两个字，仿佛要将它们烧出两个洞来。
前几天，就是这鬼东西，先是让他搞什么“免费试吃”，结果被全城百姓堵门叫骂，商誉一夜跌停；紧接着又显示“苏记收购祖田”，害他急吼吼地调集重金，结果发现那块地早因一桩陈年旧案被官府贴了封条，他扑了个空，还差点因为非法调用资金被顺天府请去喝茶。
一连串的骚操作下来，他对这算盘的信任度，已经从“绝对信仰”跌到了“半信半疑，随时报废”的程度。
“掌柜的，这……还信吗？”一旁的师爷颤巍巍地问，生怕沈世昌再来一次怒砸算盘的行为艺术。
那算盘可是金丝楠木配千年寒玉珠，砸了太可惜。
沈世昌没说话，他绕着长案走了两圈，粗重的呼吸声在静谧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从一团乱麻中理出头绪。
免费试吃是假的，收购祖田是假的……这些都是让他亏钱、亏名声的“阳谋”。
可这次，指向“户部”，指向官府，这性质就完全变了。
如果这也是假的，那对方的目的又是什么？
让他去招惹朝廷命官，自寻死路？
可如果……如果这是真的呢？
沈世昌猛地停下脚步，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他的脑海。
苏记那个黄毛丫头，背后一直有高人相助。
她那些层出不穷的新奇点子，那些精准无比的商业布局，绝非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能独立想出来的。
如果她的帮手，真的来自官场，来自掌管天下钱粮的户部……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对方可以轻易地查到他沈记的税收漏洞，可以利用官府的力量冻结他的田产，甚至可以在他不知道的角落，布下一个又一个让他万劫不复的陷阱。
“查！”沈世昌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眼神凶狠如狼，“给我把户部翻个底朝天！尤其是最近跟苏记有过来往的官员，不管是明的还是暗的，一个都别放过！我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
他已经不完全信任算盘了，但他更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揪出幕后黑手的线索。
这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哪怕明知抓到的是一根毒藤，也得先攥紧了再说。
与此同时，京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间潮湿的杂物间里，小陆正蜷缩在草堆上，怀里紧紧抱着半块干硬的烙饼。
他已经在这里躲了两天了，自从将那卷《九宫算日志》的残页投入苏记后巷的鱼篓后，他就成了惊弓之鸟。
他不敢回家，更不敢回沈记。
沈世昌的手段他太清楚了，一旦被发现背叛，下场比他父亲当年还要惨。
他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苏记那位传说中的女掌柜，能看懂他送去的情报，能……为他父亲，为他家被灭门的三十一口人，讨回一个公道。
他摩挲着指尖那枚冰凉的“逆爻”铜片，那是父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父亲曾说，九宫算盘，算天算地算人心，唯独算不出一个“理”字。
当算盘开始说谎，便是天理倾覆之时，而“逆爻”，就是拨乱反正的唯一契机。
“爹，希望我这次……赌对了。”小陆喃喃自语，将最后一口烙饼塞进嘴里，眼中闪烁着恐惧与希望交织的复杂光芒。
苏记密室。
苏晚照和谢昭的博弈还在继续。
“它指向户部，是一步险棋，也是一步臭棋。”谢昭的声音将苏晚照的思绪拉了回来，“这说明它的‘数据库’已经被我污染到一定程度，开始出现逻辑混乱。它无法分辨真正的威胁来源，只能进行模糊定位。沈世昌去查户部，固然会给我们带来麻烦，但同样会让他自己惹上一身骚。跟朝廷鹰犬打交道，无异于与虎谋皮。”
“我喜欢你的自信，但我们不能主打一个陪伴，等着沈世昌自爆。”苏晚照纤长的手指在舆图上划过，“既然它开始出招，我们就得接。‘幻影橱窗’计划暂时停掉，服务器地址已经暴露，再用就是给对方送人头。我们得换个玩法。”
她看向谢昭：“你那个能让算盘‘听见’不存在商税的机关匣，还有没有升级版？比如，让它‘看见’沈记通敌卖国的账本？”
谢昭摇了摇头：“周文远那样的人，用一次已是极限。再用，他会第一个反水。而且，九宫算盘已经有了警觉，同样的手段很难奏效第二次。”
“那就麻烦了。”苏晚照秀眉微蹙，“等于我们手里最强的两张牌，一张暂时废了，一张进了冷却。而对方的王牌，那个破算盘，虽然有点神志不清，但攻击性反而更强了。这波啊，这波是优势全无。”
就在这时，密室的门被轻轻叩响了三下，这是阿月的暗号。
“进来。”
阿月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个半旧的鱼篓，神色有些古怪：“小姐，这是后厨的阿四在后巷捡到的，说是有人特意扔进咱们运鱼的篓子里的。里面……有样东西。”
苏晚照和谢昭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探寻。
阿月将鱼篓放在桌上，从里面取出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纸卷。
纸卷不大，入手却有些分量。
苏晚照小心地展开油纸，露出了里面的东西——几页泛黄的、边缘已经残破的纸张。
纸张上是用一种极细的狼毫笔记下的蝇头小楷，字迹繁复，夹杂着大量的图样和符号，乍一看，像是某种天书。
“这是……”苏晚照拿起一页，对着烛光仔细端详。
谢昭也凑了过来，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图样上，眼神陡然一凝：“这是……《九宫算日志》的残页！”
“九宫算日志？”
“可以理解为九宫算盘的‘系统日志’和‘操作手册’。”谢昭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激动，“我曾在家中典籍里见过对它的描述，据说详细记录了算盘的每一次推演、每一次校准，甚至……包括它的核心机关构造和破解之法。但早已失传多年。”
苏晚照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想到了那个在沈记香坊门口，低头扫着算盘碎片的清秀少年。
是小陆！
她迅速翻看着那几页残页，上面的内容确实晦涩难懂，既有类似账目的记录，又有如同诗词歌赋般的句子，还有一些复杂的、类似阵法的图样。
这根本不是一本正常的日志，更像是一本疯子的涂鸦。
“看来，我们的‘内线’送来了关键情报。”苏晚照的嘴角重新勾起一抹笑意，“虽然暂时看不懂这鬼画符写的是什么，但直觉告诉我，这里面藏着我们翻盘的钥匙。”
她将残页小心地收拢，递给了一直在旁边默默侍立的另一名女子。
那女子叫沈清荷，是苏晚照的堂妹，也是苏记的“首席情报官”，心细如发，过目不忘，尤其擅长破解各类字谜和暗码。
“清荷，这东西交给你。”苏晚照的语气严肃起来，“不管上面写的是情诗还是菜谱，天亮之前，我要知道它的真正意思。一个字都不能错。”
沈清荷接过那几页承载着无数秘密的残页，神情平静地点了点头。
她没有多问，只是走到角落的一张小几前，点亮一盏更亮的银烛，将纸张平铺开来。
她的目光落在第一页的开篇，那是一行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句子，笔迹潦草，仿佛是记录者在极度混乱中随手写下的呓语。
“月落乌啼霜满天，金木水火土连环……”
沈清荷的眉头，在烛光下，缓缓地，皱了起来。
这不像是日志，倒更像是一首……藏着杀机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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