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卫戍司令部的地下指挥室里,却亮得晃眼。
空气里那股子酒肉的油腻气,肥得能糊住人的喉咙,再跟墙缝里钻进来的硝烟血腥味拧成一股绳。
闻着,就让人从胃里往上反酸水。
这里不像指挥部。
倒像个刚刚散席的坟圈子。
那些个脑满肠肥的将官,一个个东倒西歪,打着酒嗝,互相搀着,顺着走廊深处没了影。
唐生智脸上也泛着两团不正常的红,可他那双眼,却一丝醉意都没有。
清亮,瘆人。
他把身边的人都遣散了,指挥室里,只剩下周耀祖一个。
“耀祖啊。”
唐生智走过来,手掌在他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那股子热乎劲儿,让周耀祖的肩胛骨都僵了一下。
他被唐生智领到那张能睡下两个人的红木大桌前。
唐生智亲自拧开一瓶洋酒,给他倒了一杯。
琥珀色的酒液在水晶杯里晃荡,映出周耀祖那张被风霜刻满沟壑的脸,还有脸上那点藏不住的局促。
“长官,这……这哪使得。”
周耀祖的腰一下子弯了下去,几乎要折成九十度。
“诶!坐,坐下说。”
唐生智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一把就将他按进了对面的真皮沙发里。
那沙发软得陷人。
周耀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只敢用半个屁股尖儿沾着边,后背挺得笔直,像是坐在了钉板上。
手心里,黏糊糊的全是汗。
默爷交代的戏,现在,才算真正开了锣。
“耀祖,你们孤狼部队,这次打得好!”
唐生智呷了口酒,眼神里的光落在周耀祖脸上。
“白马山庄这一仗,干净利落!全歼日军一个加强联队!这是开战以来,多大的彩头!委员长都亲自来电报嘉奖,说你们是国之利刃!”
周耀祖听见这话,“噌”地一下就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双脚后跟猛地一磕,发出清脆的响声。
“报告长官!这都是您指挥有方,将士们用命换来的!我们孤狼就是运气好,赶上了!不敢贪天之功!”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那顶高帽子,又被他严丝合缝地给唐生智戴了回去。
唐生智嘴角咧开,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他惬意地摆了摆手。
“你说的都对,但功是功,过是过,党国赏罚分明,这是规矩。”
唐生智的身子往前探了探,两只眼睛像是两枚钉子,死死钉在周耀祖脸上。
“我已经向军事委员会上报,鉴于李默团长的赫赫战功,拟破格提拔他为……”
“陆军少将!”
周耀祖的心脏像是被人攥住,猛地一停。
乖乖!
默爷这是坐着火箭往上蹿啊!
可他后背的毛,一下子就炸了起来。
他可太清楚了,这裹着蜜的糖块,里面就是能要人命的砒霜。
“另外,”唐生智不紧不慢地抛出第二个炸弹,“我决定,以你们孤狼部队为班底,再从城内各部队抽调精兵,组建卫戍司令部直属第一特战团!”
“由李默将军,亲自兼任团长!”
来了!
周耀祖的脊椎骨“咯噔”一下,整个人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
少将的军衔,特战团的团长。
这一套组合拳下来,李默就得被死死绑在唐生智这条船上,一举一动,都得听他的号令。
那个所谓的特战团,一旦被他掺满了沙子,塞满了亲信,孤狼这两个字,怕是就剩个空壳子了。
“怎么?不乐意?”
唐生智看周耀祖半天没吭声,脸上的笑意,淡了。
“不不不!长官!”
周耀祖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猛地一哆嗦,脸上瞬间堆满了表情,眼眶都跟着红了,又一次站了起来。
“这是天大的恩典!我……我替我们默爷,替我们孤狼上下几百号弟兄,谢谢长官的栽培!”
他说着,膝盖一软,整个人就要往下跪。
“诶!你这是做什么!”
唐生智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心里那点不痛快,立马散了。
他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轻蔑,被周耀祖用眼角的余光,捕捉得真真切切。
这老小子,怕是真把自己当成好拿捏的泥腿子了。
“长官,”周耀祖顺着他的力道站直,脸上又换上那副想说又不敢说的局促,嘴巴张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
“只是……只是我们默爷他……他那个人,您是知道的……”
“他怎么了?”
“他就是个粗人,一根筋,脑子里除了打鬼子,没旁的心思。”
周耀祖抬手,使劲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一副不知怎么开口的憨厚相。
“您给他这么大的官,他……他怕是挑不起这担子。他总说,自己就是个大头兵的命,让他领着弟兄们跟鬼子玩命,他在行。可要是让他去跟那些官老爷们周旋,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这番话,挠到了唐生智的痒处。
一个有本事又没野心的莽夫,不正是一把最好用的刀吗?
“所以……长官您看,”周耀祖拿眼角偷偷瞟着唐生智的脸色,声音都小了八度,“这个少将的军衔……能不能……能不能先放一放?”
“默爷说了,只要能让他留在南京城打鬼子,别说当少将,就是让他去伙房烧火,他也一百个乐意!”
“弟兄们也都服他,认的是他李默这个人,不是他肩膀上多出来的那颗星星。”
他这姿态,放得不能再低了。
一番话下来,李默那不求名利、只知报国的纯粹军人形象,算是立住了。
唐生智的手指在沙发扶手上,不紧不慢地敲了敲,陷入了沉吟。
他本想用军衔捆死李默,现在看来,对方似乎真是个异类。
既然他自己不要,那正好。
省得将来功高震主,不好控制。
“嗯……李团长,是军人之楷模啊。”
唐生智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那这个特战团团长的任命,他总不会再推辞了吧?”
“那哪能呢!给党国效力,给长官您分忧,那是我们默爷做梦都想的美事!”
周耀祖把胸脯拍得“嘭嘭”响。
“不过……”
他的话头猛地一转,脸上又露出那种便秘似的表情。
“有话就直说!在我这里,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
唐生智的声音冷了下来,耐心显然快要耗尽。
“是!”
周耀祖像是豁出去了,脖子一梗,声音都大了几分。
“长官,我们默爷对这个特战团的任命,那是打心眼儿里感激!但……但他厚着脸皮,想求您个恩典。”
“说。”
唐生智的嘴里,只吐出了这一个字。
“李团长说,我们孤狼能打几个小胜仗,全靠弟兄们都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彼此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拉什么屎。这要是冷不丁塞进来一些生面孔,磨合不好,怕是……怕是上了战场要误了您的大事!”
周耀祖的语速飞快,几乎没换气。
“所以,默爷厚着脸皮求您个恩典,这个新组建的特战团,所有兵员,能不能让他自己去挑?”
“他就稀罕那些从各处溃兵营里出来的,还敢跟鬼子瞪眼的硬骨头!”
他说完这句,气势一泄,声音又小了下去,几乎听不见。
“再一个……就是那点缴获……我们用惯了鬼子的家伙,跟中央军的子弹对不上口。为了后勤方便,能不能……能不能就让我们自己管着?”
地下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刚才还算温和的气氛,陡然降到了冰点。
周耀祖的头埋得更低了,心脏在胸膛里疯狂擂鼓。
他等着唐生智拍桌子,等着他骂娘,甚至等着警卫冲进来把他拖出去。
死一般的寂静里,唐生智没有动。
他只是看着周耀祖,那目光像是手术刀,要把他从里到外剖开。
看了很久。
很久。
然后,他笑了。
那笑声不高,先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低沉的“嗬嗬”声,然后才慢慢放大。
笑声在寂静的地下室里回荡,却听不出半分笑意。
刺耳,冰冷。
周耀祖的后心,瞬间被冷汗打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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