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钟粹宫内的气氛日益紧绷。秀女们已学完了最基本的宫规礼仪，言谈举止间已初具规范，但那眉眼间的忐忑、期待与算计，却愈发清晰。复选之日，终于来临。
此次选在御花园旁的澄瑞亭进行，此处视野开阔，景致宜人，更显天家气度。亭外早已设下屏风帐幔，亭内布置得庄重而不失雅致。
太后与皇贵妃将在此共同甄选。
天色微明，通过初选的一百二十名秀女已按旗籍序列，整齐地肃立在澄瑞亭外的空地上，鸦雀无声。她们换上了内务府新发的、稍显精致的淡绿色绣花旗袍，发髻也梳得一丝不苟，略施薄粉，一个个如同初绽的花苞，等待着被最高权力的目光审视采摘。
太后与皇贵妃的仪仗几乎同时到达。太后今日穿着石青色缎绣八团寿字纹常服，戴着东珠抹额，神色端凝，不怒自威。
年世兰则是一身绛紫色缂丝彩云金龙纹吉服，头戴点翠钿子，华贵夺目，气度雍容。二人并肩步入澄瑞亭，在接受众人叩拜后，于主位坐下。
“开始吧。”太后淡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全场。
主持复选的内务府大臣哈尔吉躬身领命，尖着嗓子唱名。
复选比初选更为严苛细致。秀女们需五人一组上前，不仅再次验看容貌体态，还需回话，考察其口齿、仪态乃至些许学识。
有时太后或皇贵妃会随意问些问题，诸如“在家读何书？”“可习针黹？”“如何看待女子德行？”等，答案虽无绝对标准，但反应、谈吐、气度，皆在考量之中。
被叫到名字的秀女无不屏息凝神，小心翼翼，有的对答如流，显出家教良好；有的则紧张失措，语无伦次，立刻便失了分数。
年世兰端坐着，面容平静，目光缓缓扫过一组组上前又退下的秀女，偶尔与太后低语两句，显得十分融洽。
但她那双锐利的眼睛，却从未放过任何细节。
她看到乌雅氏上前时，虽努力做出恭谨模样，但眼角眉梢那抹藏不住的得意与傲气，以及回答问题时过于刻意的流畅，反而显得做作。太后似乎颇为满意，微微颔首。
郭络罗氏则显得伶俐许多，回答问题时眼波微转，带着恰到好处的娇俏，甚至在不经意间，将对太后和皇贵妃的奉承巧妙地融入了回答中，引得太后露出一丝笑意。
年世兰心中冷笑，果然都是精心调教过的。
当唱到年玉柔的名字时，年世兰的注意力高度集中起来。
年玉柔随着同组四人上前，依旧是一副怯懦畏缩的模样，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回话也是磕磕绊绊，毫无亮点可言。同组其他秀女眼中甚至流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鄙夷。
太后看着她，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这般小家子气的表现不甚满意，只随意问了两句便让她退下了。
年世兰全程平静地看着，心中疑窦更深。
年玉柔这副模样，要么是真的不堪大用，要么就是伪装到了极致。若是后者，其心机之深，恐非常人所能及。
一组又一组秀女经过甄选，或留牌或撂牌。留牌者暗自欣喜，强忍激动；撂牌者则面色惨白，泪盈于睫，却不敢哭出声，只能默默退下。
这时，唱到了安氏的名字——安灵容。
那安姓秀女缓步上前，瞬间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穿着一模一样的淡绿旗袍，却硬是穿出了翩若惊鸿之感。容貌昳丽，肌肤胜雪，更难得的是那股子沉静书卷气，行礼问安，姿态优雅从容，不卑不亢。
太后眼中掠过一丝惊艳，语气也柔和了些：“抬起头来。在家都读些什么书？”
安氏抬起头，目光清正，声音清越悦耳：“回太后娘娘，奴才愚钝，只粗略读过《女则》、《女训》，些许诗词，也临摹过字帖，只是不得其法，让娘娘见笑了。”她答得谦虚，但那份气度已然超出旁人一大截。
“哦？还习字？看来是个肯用功的。”太后点了点头，似乎颇为赞许。
年世兰适时开口，声音温和：“女子无才便是德，但能知书达理，明辨是非，亦是好事。安秀女这般品貌，想必家中教导有方。”她这话，既肯定了太后，又夸赞了秀女，显得十分大度。
太后闻言，看了年世兰一眼，笑了笑：“皇贵妃说的是。”遂示意留牌。
安氏从容谢恩退下，自始至终，仪态完美，引得其他秀女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复选持续了整整一日。直至日头西斜，才最终尘埃落定。
一百二十名秀女，经过太后和皇贵妃的共同甄选，最终只留下了六十人留牌，得以进入最终由皇帝亲选的环节。
这六十人，可谓是千里挑一，无论家世、容貌、才情，都是本届秀女中的佼佼者。
然而，她们的脸上却看不到太多喜悦，只有更深的紧张和期待。因为最终的决定权，在那一言九鼎的帝王手中。
当晚，留牌秀女的名单便被迅速抄录，送往各方势力的案头。
翊坤宫内，年世兰看着那份名单。
乌雅氏、郭络罗氏、年玉柔、安氏……所有她关注的名字，果然都在其上。太后几乎没有剔除任何她“暗示”过要留下的人。
“娘娘，”周嬷嬷低声道，“太后娘娘似乎对那安氏颇为青睐，复选后还特意让竹息姑姑去问了她的居所，赏了一盒点心。”
年世兰并不意外。安氏这样才貌双全又看似无根的秀女，正是太后用来制衡她的最佳人选。
“无妨。”年世兰淡淡道，“越是耀眼，越是容易成为靶子。让我们的人，在最后的教习期间，不妨多‘关照’一下这位安秀女，将她的才情美貌，在秀女中传得再广些。”
她要让安氏成为众矢之的，让其他秀女，尤其是乌雅氏、郭络罗氏之流，先去斗个你死我活。
“那年玉柔呢？”周嬷嬷问，“她今日表现实在平庸，竟也留牌了。”
“太后看在她姓年的份上，或许是想留着她，将来有用。”年世兰冷笑，“也好，留在眼皮子底下，总比放在外面让人算计强。盯紧她，本宫倒要看看，她能装到几时。”
正说着，颂芝进来禀报：“娘娘，钟粹宫秦嬷嬷悄悄递来消息，说复选结束后，乌雅氏和郭络罗氏回房后似乎发生了口角，虽然声音压得低，但隐约听到像是在争论……谁更得太后青眼之类的话。”
年世兰闻言，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
狗咬狗，一嘴毛。
这才只是开始。
“告诉秦嬷嬷，想办法，让她们吵得更厉害些。”年世兰轻声吩咐，“最好，能让那位安秀女，也无意中卷入其中。”
“是。”
夜幕降临，紫禁城重归寂静。
但钟粹宫内，那些刚刚经历过复选惊心动魄的秀女们，却无人能够安眠。
留下的，在暗自筹划下一步该如何吸引圣心；而更多落选的，则只能在泪水中咀嚼失败，等待明日被送出宫门的命运。
最终的较量，即将到来。
而那双隐藏在幕后的手，已然开始拨动命运的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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