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钟声裹着雪粒敲在防空洞铁门上，方清墨将最后一朵红绢梅别在鬓角。镜中映出身后丈夫握着檀木梳的颤抖手指，冰裂纹镜框里浮着他们重叠的影子，恍若二十年前教工宿舍窗台上那盆双色梅。
今儿这发型倒像咱们结婚那日。李玄策的呼吸拂动她耳后碎发，牛角梳齿突然勾住银丝。他慌忙用拇指抹平那缕白发，却见妻子眼尾细纹在镜中舒展成梅枝，当年礼堂暖气漏水，你鬓边绢花被蒸汽熏得褪了色......
洞顶冰锥突然炸裂。李玄策的锁骨处梅花纹刺进三十九根冰针般的剧痛，青瓷茶盏在掌心裂开细纹。他借着弯腰拾碎片的动作，将涌到喉头的血沫咽进蓝布围裙的口袋。
老四别碰瓷片！
三哥拎着竹编食盒撞开棉帘，蒸腾的热气里浮着腊肉焖饭的香气。警卫员小陈跟在后面扛着红泥火炉，军大衣肩头落满寺里飘来的香灰。方清墨转身要接食盒，却被丈夫用身体挡在八仙桌前。
李玄策的指尖在桌底悄悄抚过青砖缝，前夜用盲蛛丝布下的预警网正在发烫。他望着三个哥哥摆碗筷的身影在蒸汽里晃动，恍惚看见1987年开学日，四个青布衫少年挤在北华园槐树下分食烙饼的模样。
爸，加州寄来的松子糖。
李念墨的声音惊散回忆。少女裹着羊羔毛领的枣红棉袄，马尾辫上缠着褪色的中国结，那是她三岁时母亲用嫁衣丝线编的。当她把铁皮糖盒推向父亲时，盲蛛丝突然在梁柱间震出低鸣。
方清墨正欲掀开蛋糕盒的绸布，李玄策突然按住她的手：等大哥把供果摆完。他借着这个姿势，用袖口擦去鼻尖渗出的血珠。檀香氤氲里，老式座钟的铜摆晃得人心慌。
警卫员突然拔枪对准洞顶。众人惊愕抬头，只见盲蛛群在冰棱间织就的预警网正渗出琥珀色汁液，蛛丝交叉处凝结的冰珠里，竟映出万里之外加州实验室液氮罐的霜纹。李玄策胸前的梅花咒印突然发烫，与冰珠里的纹路严丝合缝。
念墨！
方清墨的惊呼被钟声吞没。李念墨手中的松子糖盒突然炸开，糖粒滚落在地竟拼成卦象。少女蹲身要捡，却被父亲猛地拽到身后。李玄策的军用水壶砸向岩壁裂缝，浑天仪在青铜罗盘上投射的星图里，女儿的面容正被蛛网层层缠绕。
洞内温度骤降。三个哥哥突然齐声诵起《地藏经》，那是幼年时母亲教他们镇宅的法子。方清墨抓起供桌上的黄酒泼向蛛网，酒液冻结的瞬间，李玄策看见她腕间银镯映出自己的脸——正被冰晶里的咒文寸寸吞噬。
2008年2月16日妻子方清墨生日当天的画面出现在眼前---清墨...生辰吉乐...
李玄策笑着将蛋糕上的三十九根蜡烛逐一点燃，火苗却在他指尖凝成冰凌。当方清墨吹熄烛火时，整个防空洞的冰帘轰然炸裂，三十九根冰针从他锁骨梅花纹刺入心脏。在陷入黑暗前的刹那，他看见妻子鬓边的绢梅突然鲜活，胭脂色花瓣落进她掌心化作血珠。
......
李玄策在檀香里醒来时，腕上缠着女儿的发带。月光透过防空洞顶的冰裂纹，在方清墨的银镯上淌成河汉。她伏在床边浅眠，眼睫挂着将落未落的霜，床头搪瓷缸里的汤药结着薄冰。
二月初九...
他望着墙上的月份牌，喉间的血腥气混着供佛的线香味。当指尖触到枕下那封来自加州的信笺时，盲蛛突然在梁间躁动。拆信刀划开火漆的瞬间，父亲的字迹在月光里显形：戊子年四月廿三前须敛尽生气，否则...
方清墨的银镯突然磕在床沿。李玄策慌忙闭眼，感受妻子微颤的指尖抚过他的眉骨。她的泪坠在他唇上，咸涩中竟带着梅子酒的醇香。当晨钟再次敲响时，他听见三个哥哥在洞外低声争执该用哪种古法镇咒，警卫员的枪栓声混在扫雪声里格外清脆。
玄策你看。
方清墨突然捧来一盆绿萼梅。花苞在暖气片旁瑟缩着，她却笑得像新婚时那个在实验室偷养水仙的姑娘：我把咱们结婚时那株老梅的接穗养活了，等开春就种在防空洞口。
李玄策望着妻子耳后新添的白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雪夜，她裹着红围巾站在清华附中门口，呵着白气等他下课的模样。他伸手想碰触那缕白发，锁骨处的梅花咒印却突然刺进冰针，在剧痛袭来的瞬间，他看见盲蛛预警网在花盆上方织出星图，每一根蛛丝都指向清明时节的某个凶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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