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当陆明在太医院底层和符府偏院，凭借一手“神仙醉”和缝合术，外加各种稀奇古怪的土法偏方，悄然积累着声望和“灰色收入”时，京城另一处朱门绣户内，一场关于他的谈话，正在弥漫着檀香和铜臭气的氛围中进行。
李府，书房。
紫檀木的书案光可鉴人，上面摆放着算盘、账本，以及几件彰显财力的玉器摆件。家主李万财（名字直白，人如其名）正眯着眼睛，听着管家汇报这个月的绸缎庄进项。他身材微胖，面团团的脸，一双眼睛却精光四射，透着商贾特有的精明与算计。
而在一旁的绣墩上，坐着他的掌上明珠，李芷柔。
数月过去，这位曾经对陆明弃如敝履的李家小姐，出落得愈发娇艳。一身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裙，衬得她肌肤胜雪，珠翠环绕，贵气逼人。只是此刻，她那描画精致的柳叶眉微微蹙起，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手中的绣帕，眼神有些飘忽，显然心思并不在父亲的生意经上。
“……城西新开的铺面，这个月流水涨了三成，主要是咱们从江南新进的那批软烟罗，很受那些官家小姐的青睐……”管家唾沫横飞地汇报着。
李万财满意地点点头，端起旁边的雨前龙井，呷了一口，目光瞥见女儿心不在焉的模样，不由问道：“芷柔，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还是看中了哪家的新首饰？跟爹说，爹给你买。”
李芷柔回过神，勉强笑了笑：“爹，女儿没事。只是……只是听说了一些闲话。”
“哦？什么闲话？”李万财放下茶杯，颇有兴致。他深知京城流言的价值，有时一条不起眼的消息，可能就关系着巨大的商机或者……风险。
李芷柔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妙情绪：“是关于……太医院那个陆明的。”
“陆明？”李万财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那个穷酸破落户？提他作甚？晦气！”当初退婚，他虽然做得决绝，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提起来就让他觉得脸上无光，仿佛自家宝贝曾经和一块烂泥沾过边。
“女儿也是偶然听几位手帕交说起，”李芷柔继续说道，语气有些复杂，“她们说……那陆明，最近似乎……得了符家二小姐的青眼。”
“符家？哪个符家？”李万财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能有哪个符家？魏王符彦卿府上！那位符皇后嫡亲的妹妹，符玉弦！”李芷柔的语气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带着点难以置信，“听说符二小姐对他颇为看重，不仅允他借用府中偏院，还亲自派人给他送过点心……甚至，连符家珍藏的《刘涓子鬼遗方》都借给他看了！”
“什么？！”李万财猛地坐直了身体，脸上的慵懒瞬间被震惊取代，“符家二小姐？给他送点心？借医书？！这……这怎么可能？！消息可靠吗？！”
他第一反应是荒谬！符家那是什么门第？世代将门，位极人臣，皇后母族！那是真正的顶级勋贵，站在云端的人物！他李家虽然富甲一方，但在符家面前，也不过是个稍微体面点的商户而已！陆明那个被他随手丢弃的穷小子，何德何能，能入符家小姐的眼？还得到如此礼遇？
“应该……可靠吧。”李芷柔咬了咬嘴唇，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更浓了，“是王侍郎家的千金亲口说的，她姨母是宫里的女官，消息灵通。还说……太医院里都传遍了。”
她没提那些关于陆明“发疯”、“炼丹”的谣言，只挑了符家青眼这部分来说。潜意识里，她不愿意相信陆明真的彻底沦为了笑柄，尤其是……在他似乎又有了新的“价值”之后。
李万财眉头紧锁，手指下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商人的本能让他迅速分析着这条信息的价值与风险。
“符家二小姐……为何会看重他？”李万财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这小子真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能耐？或者说，他走了什么狗屎运，碰巧治好了符家什么人的病？”
他绝不相信陆明是凭真才实学或者个人魅力得到符家青睐的。在他固有的认知里，陆明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听说……他好像会一种很奇怪的救人之法，”李芷柔回忆着听来的零碎信息，“还有什么……用针线缝合伤口之类的……太医院不少人都说他行为怪诞，是受了刺激，疯了……”
“疯了？”李万财捕捉到这个关键词，眼睛微微一眯，随即像是想通了什么，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掌控一切的、带着轻蔑的笑容，“我明白了！”
他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恢复了之前的从容，甚至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怜悯：“芷柔啊，你到底是年轻，看不透这里面的门道。”
“爹，您的意思是？”
李万财嗤笑一声，端起茶杯，慢悠悠地说道：“那符家二小姐，年纪尚小，久居深闺，难免心思单纯，容易被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吸引。那陆明，定是知道自己正常途径永无出头之日，便走了歪门邪道，用些闻所未闻的、近乎巫医的手段，哗众取宠，故意引起符小姐的好奇罢了！”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分析得有理：“什么针线缝肉？什么神水消毒？听着就荒唐！不是疯了是什么？符小姐久在深闺，少见外界险恶，被他这些鬼蜮伎俩唬住，一时觉得新奇，施舍他几分关注，也是有的。但这等行径，如同街头卖艺的杂耍，上不得台面，迟早会被拆穿！”
他笃定地下了结论：“符家何等门风？岂会真的看重一个行事疯癫、籍籍无名的底层医官？不过是一时兴起，拿他当个解闷的玩意儿罢了。等他那些鬼把戏被戳穿，或者符小姐新鲜劲过了，他立刻就会被打回原形，甚至下场更惨！”
李芷柔听着父亲的分析，觉得似乎有道理，但心中那点莫名的滞涩感却并未完全消散。她想起当初陆明写下那封惊世骇俗的“休书”时的眼神，平静得可怕，完全不像是疯了……而且，符家二小姐，真的会那么容易被一个“疯子”糊弄吗？
“可是爹，”她忍不住又道，“我还听说，他在太医院底层那些太监宫女中间，似乎……还挺有些名声，治好了不少人的小毛病。”
“哼！那就更不值一提了！”李万财不屑地摆摆手，“那些贱奴，命如草芥，有点头疼脑热就以为是绝症。那陆明用些上不得台面的土方，碰巧治好了几个，就被他们奉若神明？真是可笑！这恰恰证明他也就这点出息了，只能在最底层厮混！”
他语重心长地对女儿说：“芷柔，你要记住，我们李家如今攀上的，是赵匡胤赵将军的堂弟！那是真正的军中新贵，手握实权，前途无量！这才是我们李家应该紧紧抱住的大腿！那赵二郎对你也是一片痴心，你安心待嫁便是。至于陆明那种烂泥里的泥鳅，蹦跶得再高，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不过是市井间的笑谈，过眼云烟罢了，不值得你浪费半点心思！”
他挥挥手，像是要拂去什么不洁的东西：“以后莫要再提此人，没得辱没了你的身份。”
李芷柔看着父亲那笃定而轻蔑的神情，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是啊，父亲说得对。赵二郎年轻有为，家世显赫（相对李家而言），才是她的良配。陆明……就算他真的走了狗屎运，得了符家小姐一时青睐，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比得过赵将军的堂弟吗？
她努力说服自己，将那点微妙的不舒服压下去，重新端起世家小姐的架子，仿佛陆明这个名字，真的已经如同尘埃般，从她的世界里被清扫了出去。
“女儿知道了。”她低声应道，目光重新变得清冷而高傲。
李万财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听管家汇报账目，心思已经飞到了如何借助赵家这层关系，将生意做得更大更强。
书房里，檀香依旧袅袅，铜钱的味道仿佛也更加浓郁了。
然而，无论是李万财还是李芷柔，都并未真正将陆明“放在眼里”。他们固守着自己的认知和阶层壁垒，傲慢地认为已经看透了一切。
他们并不知道，那条他们眼中的“烂泥里的泥鳅”，正在以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悄然积蓄着力量。符家的青睐或许有偶然成分，但陆明所掌握的“知识”，才是他真正的底牌。
而这股力量，终有一天，会让他们为之侧目，甚至……后悔莫及。
与此同时，一封来自另一个权势煊赫府邸的请帖，正被专人送往太医院。
那烫金的帖子上，赫然印着“殿前都点检·赵”的字样。
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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