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粒,刮过辽东流民营低矮的土墙。
篝火噼啪一响,火星溅起,映亮了李云飞半边脸。
他蹲在锅前,药勺一圈圈搅动,汤色清苦,却从那黑陶小锅里飘出一股暖香,像是冬夜里母亲灶台边煨着的一碗姜汤。
火光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那道青纹隐隐泛光,像活物般随呼吸起伏。
“你把‘凝神散’混进‘安神汤’?”苏媚站在身后,眉头紧蹙,声音压得极低,“这方子是苏青竹留下的禁术残篇,两药相冲,轻则耗损根基,重则反噬神魂——你想自毁修为?”
李云飞没回头,只是轻轻吹了口热气,笑道:“我娘熬了三十年,等我回家。可她没等到。”
苏媚一怔。
“现在这些人,”他抬眼扫过四周蜷缩在破席上的音奴们,他们双目无神,耳窍深处泛着诡异黑丝,像是被某种怨音蚀了心神,“他们也在等人接,或者……想回去看一眼。”
他将药勺搁在锅沿,声音轻得像雪落:“我不信命,也不信什么天道轮回。但我信一碗热汤,能让快冻死的人记起家门朝哪开。”
苏媚嘴唇微动,终究没再说什么。
她只默默退后一步,指尖却悄悄按住了腰间软鞭——若这药真出了岔子,她第一个杀了他。
那名最重的音奴被扶过来,颤抖着手接过粗瓷碗。
药汁入喉,他猛地呛咳,眼底黑气如潮水般翻涌,就在众人屏息之际,黑雾竟缓缓退散。
接着,他干裂的唇微微颤动,哼出一句断断续续的童谣: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声音沙哑,却清澈。
柳如烟瞳孔骤缩,猛地从包袱里抽出一张泛黄地脉图,指尖顺着图上蜿蜒纹路疾速划过,最终停在归心阵核心处。
“不对……不是巧合。”她声音发紧,“归心阵刚才还只是被动驱散怨影,但现在——它开始主动汲取地脉中的余毒!而且……”她抬头看向李云飞,“是你的心门纹在引导它!就像灯芯引火,你的血成了阵眼的钥匙!”
李云飞望着锅底残渣,若有所思:“所以,不只是救人一时,还能……根除?”
“不止!”柳如烟眼中燃起炽热光芒,“若以‘心门纹’为引,将‘安魂调’刻入地脉主脉,就能织成一张横跨百里的‘安魂网’!凡有怨音之地,哪怕深埋地下百年,也能得片刻安宁——甚至唤醒被附体之人!”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低沉:“但需要守门人之血,每日一滴,持续七七四十九日。血尽,则阵崩。”
苏媚冷笑一声:“你是想拿自己当药引?疯了吧!”
柳如烟摇头:“不是我。是能共鸣归心阵的人——只有他。”
三人同时望向李云飞。
他正用袖口擦药勺,动作随意,仿佛听了个笑话。
“我烧过命。”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刀锋划过冰面,“小时候被人追砍,跳河逃命,在烂泥沟里爬了三天才被人捡走。后来混日子,打架、赌钱、骗女人,以为活着就是喘气就行。”他抬头,眸中幽蓝火焰一闪而逝,“可那天在雪原,我听见墨音最后的残音,也听见那些冤魂哭喊——他们不是魔,是回不了家的人。”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以前我是焚门者,烧尽一切;现在嘛……”他咧嘴一笑,痞气未减,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明,“也该做点暖人的事了。”
当夜,荒庙石台。
残月如钩,冷照孤影。
李云飞立于阵心,手中青竹笛化作一柄短刃,刀锋抵指。
鲜血坠落,砸入地面阵纹刹那,轰然炸开一道青光!
蛛网般的纹路自脚下蔓延,速度惊人,瞬间冲出百丈,钻入山岩、渗进冻土,一路向西延伸而去。
大地微震,似有沉眠千年的气息被唤醒。
墨音的残音最后一次响起,缥缈如风中游丝:
“宿主……你不再是守门人,也不是焚门者——你是‘安魂者’。”
声音消散,再无回应。
苏媚静静站在石台边缘,看着他披着单衣立于寒风之中,肩头积了一层薄雪。
她没说话,走上前,将一件赤红狐裘披在他肩上。
“跳剑舞的事先不提。”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你要是敢在第四十九日倒下……我就穿回魔教圣女裙,去长安城头跳给你看。”
李云飞回头,笑了笑:“那我得多撑几天,不然错过这场,亏大了。”
风渐止,青光隐没于地底,唯有阵纹深处,传来一声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像是无数人在黑暗中,第一次听见了归家的脚步声。
第432章 这碗汤,老子端给天下人喝!
(续)
七日如风过境。
流民营中,篝火未熄。
那口黑陶小锅仍静静蹲在余烬边,锅底残留着一圈暗褐色的药渍,像是大地裂开后又愈合的伤疤。
忽然,一声抽噎打破了寂静。
一名蜷缩在破席上的音奴猛地坐起,双眼空洞地望向虚空,嘴唇颤抖着,竟缓缓念出一个名字:“阿……娘?”
紧接着,第二人睁眼,第三人抬头——三人目光相撞,仿佛从千年的噩梦中同时惊醒。
他们扑向彼此,抱头痛哭,声音嘶哑却滚烫,像冻土里钻出的第一缕春芽。
“我梦见了……我家村口的老槐树。”
“我听见娃喊爹……可我回不去了啊!”
“但现在……我想起来了!我记得路!”
苏媚站在营帐外,听着那一声声久违的人语,指尖微微发颤。
她曾以天魔舞惑人心智,也见过无数人在怨音中癫狂而死,可此刻,这三双流泪的眼睛,竟比任何武功都更让她心颤。
“网成了!”柳如烟几乎是冲进荒庙,手中攥着那张地脉图,声音因激动而劈裂,“安魂网已与主脉贯通,怨龙残念正在退散!它……它真的在退!就像雪融于水,无声无息地散了!”
李云飞靠在庙柱上,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唇色泛青,额角还挂着冷汗。
七日来,每日一滴心头血祭阵,看似微不足道,实则耗损的是精元本源。
他体内的青焰内力如今如风中残烛,摇曳不定。
可他笑得舒展,像是卸下了半生重担。
“我娘守一门,等我回家。”他仰头望着破庙屋顶漏下的星点寒光,声音轻却坚定,“现在,我守一片天——不比她差吧?”
话音落下,夜空中忽有异象。
一轮圆满皓月悬于苍穹,千里地脉竟如呼应般,悄然泛起微光。
那光芒不似火,也不似电,而是如萤火流转,自辽东雪原一路向西蔓延,宛如星河倾落人间,织成一张横亘山河的无形之网。
就在此时,李云飞抬手,刀锋轻挑,一缕清音自青竹短刃间逸出——正是《安魂调》起首之音。
笛声未绝,长安方向,竟遥遥传来一道回音!
呜——
那笛声苍凉悠远,穿透风雪,直入心魄。
更诡异的是,李云飞心口那道青纹骤然灼热,仿佛被唤醒的血脉在共鸣!
苏媚瞳孔一缩,瞬间挡在他身前:“有人在用《安魂调》!而且……那人修为极高,竟能引动地脉共振!”
李云飞却没惊慌,反而眯起眼,嘴角扬起一抹痞笑:“看来……有人也想喝这碗汤。”
风雪之中,长安城头。
一名斗篷人独立危栏,帽檐压得极低,只露出半截苍白下颌。
他缓缓收笛入袖,转身走入漫天风雪,背影孤绝。
那一瞬,月光照在他腰间短刀之上——刀鞘古朴,铭刻两字:青、音。
那身形,那步态,竟与传说中的苏青竹,有七分相似。
城楼下,一名蜷缩在墙角的小乞丐忽然抬头,望着天上流转的地脉微光,喃喃自语:
“火来了……家也快到了吧?”
而在辽东,荒庙深处,谁也没注意到——
安魂网的微光之下,一丝极细的黑音,正悄然逆流而上,无声无息地钻入一名刚刚苏醒的音奴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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