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数千军汉震耳欲聋、如同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骤然炸响。
那声浪带着实质般的冲击力,震得袁阳耳膜嗡嗡作响,手中紧握的镔铁长枪差点脱手砸在地上。
他茫然四顾,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整个校场操练的军汉们竟都停下了动作。
无数道灼热、惊讶、带着难以置信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这个小小的身影上。
“小兔崽子!偷喝药酒了?!”
沈铁衣那标志性的、如同砂石摩擦般的粗粝嗓音带着明显的惊疑,穿透了鼎沸的人声,清晰地传来。
他抛来的榆木枪在半空裂成两截,断面像被利刃削过般平整。
袁阳小脸涨得通红,嘴角依然紧闭。
周老三,郭嘉,刘虎几个熟络的挨个上前揉了揉男孩的脑袋。
周老三咧着大嘴,蒲扇般的大手毫不客气地在袁阳脑袋上一顿乱揉,把他本就汗湿的头发揉成了鸡窝:“哑娃子行啊,深藏不露啊!”
郭嘉则是一脸惊奇,上下打量着袁阳,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刘虎更是夸张地怪叫起来:“乖乖,哑娃子这是吃了大力丸啦?三十斤的大枪,耍得比老子还溜!这枪花挽的,啧啧……”
“哎哟——!”
刘虎话音未落,屁股上就结结实实挨了沈铁衣一记势大力沉的飞踹,整个人踉跄着扑了出去,啃了一嘴沙子。
“直娘贼!”
沈铁衣环眼怒睁,声如洪钟,指着周围一群五大三粗、此刻却有些讪讪的汉子们破口大骂。
“老子素日里让你们好好训练,你们这群惫懒的狗杀才,各个吃不得辛苦。”
“这下让一个十来岁的娃娃比了过去。老子看看你们的那张马脸今后往哪里摆。”
沈铁衣一席话臊得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都特码给老子滚回去,列队。”
沈铁衣咆哮者下达命令,“午饭?喂狗了。加练,练到老子满意为止。”
全场一片哀嚎,没人敢有丝毫违抗,瞬间如潮水般退去,重新在校场上列成森严的方阵。
只是这一次,许多人的眼角余光,都忍不住偷偷瞄向校场边缘那道依旧持枪而立的小小身影,心中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有震惊,有羞愧,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点燃的好胜心。
袁阳对这一切置若罔闻。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挺直腰杆,目光坚定地望向重新列阵的军阵。
当沈铁衣的令旗挥落,战鼓擂响,他手中的长枪也随之刺出。
动作标准,节奏分明,竟与校场三千军汉的操练完美同频!
更令人侧目的是,随着演练的深入,他的一招一式,比之那些浸淫枪术多年的老兵,竟显得更加圆融流畅,劲力贯通。
那沉稳的架势,精准的落点,流畅的转换,落在外人眼中,恍惚间竟像是这三千兵甲的枪棒教头在亲身示范一般。
这份从容与熟稔,与他瘦小的身躯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这几日,闲暇时,袁阳总喜欢往北大营西南角的另外一处演武校场跑。
“小崽子又偷看!”值守的络腮胡校尉扬起马鞭,粗麻鞭绳在木栅栏上抽出白痕。
袁阳反应极快,像只受惊的兔子,就地一滚就翻进了旁边的排水土沟里。
怀里几块用来描画的粗糙陶片互相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这一滚,也扬起了沟里积存的、面粉般细密的尘土,呛得他捂着嘴直咳嗽。
军营里顿时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
正在练劈砍的刀阵乱了节奏,前排的麻脸新兵差点戳到同伴的腰眼。
百夫长骂了句娘,铜护腕敲在刀背上当当作响。袁阳趁机扒着沟沿张望,看见校场中的老卒们开始耍陌刀了。
那是他等了半月的重头戏。
五尺长的刀刃映着日头,雪片似的在黄沙里翻飞,带起的风搅动老兵们褪色的红巾。
刀光翻飞,如同无数巨大的雪片在滚滚黄沙中旋转、切割。沉重的刀锋撕裂空气,带起的劲风搅动着老卒们头上那早已褪色、却依旧鲜红如血的汗巾。
刚猛霸道的气势,与枪阵的森严截然不同,充满了开山裂石的暴力美感!
袁阳的炭条在陶片上飞快移动,突然被片阴影罩住——陈奕的牛皮靴就踩在他画的持刀式上。
“画歪了。”
断了两根手指的右手抛来块粗麦饼,
“陌刀起势要沉腰,像你这样撅着腚,早被敌酋的弯刀削了脑袋。”
袁阳啃着麦饼看老卒走远,那人左肩比右肩低三指——是常年挥重刀压的。
他摸出腰间锯齿撩牙的生锈断刀在空中比划,沙地上斜长的影子渐渐和校场里的刀光重合。
子时的梆子响到第三声,袁阳翻过营墙时被铁蒺藜勾破了裤腿。月光像淬过火的银水,把白日里纷乱的校场浇得透亮。
袁阳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摸到西角的兵器架。他的目标很明确——
那几柄被摩挲得油光发亮、散发着桐油和铁锈气息的沉重陌刀。指尖刚刚触到那包浆温润的木制刀柄,一股冰冷的、如同毒蛇舔舐般的危机感瞬间从后颈炸开!全身汗毛倒竖!
“呜——!”
铁器撕裂布帛般的尖啸声毫无征兆地从耳后袭来!
袁阳想也不想,几乎是凭着本能,借着前扑的势头猛地向侧前方翻滚!
“夺!”
一柄刃口布满豁口、分量十足的沉重铁刀,深深钉入了他刚才站立位置的沙地中,刀柄兀自剧烈震颤!
陈奕高大的身影从兵器架的阴影里缓缓踱出。
他那只断指的手捏着一个瘪下去的酒囊,正仰头往嘴里倒着最后几滴浑浊的劣酒。
酒液顺着他花白的胡须往下流淌,滴落在前襟上,散发出浓烈的酒气。
“哼,白天不是画得挺欢实?”
老卒甩掉酒囊,陌刀出鞘的嗡鸣惊起夜枭,“让我瞧瞧偷学的把式经不经砍。”
话音未落,沉重的陌刀已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寒光,当头劈下!速度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
断刀撞上真铁的那一刻,袁阳虎口发麻。
陈奕的刀路比他描画的凌厉十倍,月光在刃口碎成冰渣,每一次格挡都像接住坠落的磨盘。
不过三两个回合,他用来格挡的断刀刀终于“咔嚓”只剩个刀柄。
“就这点能耐?”
陈奕的陌刀尖抵住少年咽喉,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袁阳看见老兵眼里翻涌着浑浊的东西,比营妓唱的思乡曲更稠。
“当啷!”
断指突然松开了紧握的刀柄。那柄刻着“不归”二字的沉重陌刀,沉重地砸落在沙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陈奕猛地扯开自己破旧的衣襟。苍老而布满伤疤的胸膛暴露在冰冷的月光下。一道狰狞如巨大蜈蚣般的陈年刀疤,从左肩斜划至右腹,在惨白的月光下仿佛还在缓缓蠕动,散发着浓烈的死亡气息。
“十年前…”陈奕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痛楚,“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兔崽子…”
袁阳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柄掉落在地的陌刀上。
刀格处,“不归”二字清晰可见,正是陈奕每日里反复擦拭、视若生命的那把。
借着月光,他隐约看到刀柄护手附近,似乎还有更深、更旧的刻痕。
陈奕弯腰,抓起地上的酒囊,将最后几滴浑浊的酒液浇在刀格处。
酒水冲开了经年累月积淀的暗红血垢和污渍,露出了底下两个更深、更小的刻字——
那是一个“祁”字。
“他…替老子接契骨游骑的狼牙箭时…”陈奕的声音哽咽了一下。
断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祁”字刻痕,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脊梁骨…都没弯一下…”
老卒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袁阳,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他伸出那只断了手指的右手,粗糙的断指如同铁钳般,猛地划过袁阳被震裂、还在淌血的虎口!
剧痛让袁阳倒吸一口冷气。
紧接着,陈奕一把抓起地上那柄沉重的“不归”陌刀,将那沾满血迹和汗渍的刀柄,狠狠拍进了袁阳剧痛的手掌中!
“握紧了,小子。”
陈奕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在寂静的校场上回荡,“今夜,老子就教你…怎生用脊梁骨,吃住这柄‘不归’。”
子时的月光渐渐西斜,将校场上的影子拉得老长。
然而,这片被月光浇透的沙地上,那翻飞的刀光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明亮、都要沉重。
每一次挥砍,都伴随着少年压抑的嘶吼和老卒沙哑的呼喝!
“腰沉,气贯涌泉,力发于踵。”
“肩松,臂如悬河,刀随身走。”
“记住了,脊梁。”
“脊梁骨是旗杆,旗杆倒了,刀就软了。”
陈奕的呼喝声如同炸雷,一声声在夜空中回荡,竟比巡营敲击的刁斗声还要响亮、还要急促。
子时的月光渐渐西斜,校场上的刀光却愈发明亮。
袁阳的布鞋在沙地上犁出深沟,每一次挥刀都带起漫天的风沙。
陈奕的呼喝声比巡营的刁斗更响,惊醒了营房里的百夫长。
但当值军官只是紧了紧披风,把训斥咽回肚里——他认得那柄刻着“祁”字的陌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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