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工作室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晚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业务数据报表，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屏幕上的折线图像条疲惫的蛇，在经历合作纠纷的低谷后虽有回升，却始终在一个尴尬的区间徘徊。桌角的咖啡已经凉透，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杯身滑下，在桌面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痕迹。
“林姐，这是新整理的客户反馈汇总。”实习生小陈把文件夹轻轻放在桌角，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这孩子是工作室危机时唯一没走的新人，眼睛里还带着刚入社会的青涩，却已经学会了察言观色。
林晚抬头时正好对上小陈躲闪的目光，忽然想起三个月前那个暴雨夜。当时合作方带着律师堵在工作室门口，员工们要么请假要么偷偷收拾东西，只有这个刚毕业的姑娘抱着一摞设计图站在她身后，小声说“林姐，我帮你整理资料吧”。她扯了扯嘴角想笑，眼角却有些发酸：“放这儿吧，辛苦你了。”
小陈没立刻走，手指绞着衣角犹豫片刻：“林姐，昨天那个母婴品牌的方案……他们说愿意加价三个点，但要求把儿童房设计里的环保材料换成普通款。”
钢笔在报表上划出一道突兀的墨痕。林晚记得那个客户，夫妻俩都是医生，第一次见面时特意带了检测报告，反复强调“哪怕多花钱，必须用最安全的材料”。她闭了闭眼，脑海里闪过大女儿幼儿园门口那棵梧桐树，去年秋天带孩子路过时，小家伙指着树皮上的斑驳痕迹说“妈妈你看，树在哭”。
“回复他们，材料不能换。”她把钢笔重重按在桌面上，“如果坚持更换，我们宁愿终止合作。”
小陈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却还是用力点头：“好，我现在就去回复。”
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林晚重新看向屏幕。合作纠纷留下的不仅是资金缺口，更在客户心里划下了一道隐形的防线。这三个月来，她带着团队几乎是跪着接项目，那些曾经不屑一顾的小单、利润微薄的散活，如今都成了维持运转的救命稻草。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像用创可贴堵住堤坝的裂缝，看似暂时安全，实则暗流汹涌。
手机在桌角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张姐”的名字。林晚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听筒里立刻传来前同事爽朗的笑声：“晚晚，上次跟你说的那个家居展会，主办方刚给我发了邀请函，咱们公司分到三个展位，我给你留了一个。”
张姐是林晚在设计公司的前辈，也是当初帮她介绍投资人的人。林晚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展会在下个月？可我们现在……”
“别可不可的了。”张姐打断她的话，背景音里传来打印机工作的嗡鸣，“我刚看了你工作室新出的亲子空间设计图，那个‘成长型柜体’的想法特别好。展会正好有个‘家庭空间创新’主题区，你带模型过来，肯定能引起关注。”
打印机的声音停了，张姐的语气忽然认真起来：“晚晚，我知道你这阵子难。但你想想，当初咱们在公司做那个幼儿园项目时，你说什么来着？你说设计不是堆砌材料，是给生活留有余地。现在机会来了，别因为一时的困难就忘了自己想做什么。”
挂了电话，林晚走到窗边。工作室在老写字楼的12层，楼下是条热闹的商业街，此刻正值放学时间，穿着校服的孩子们背着书包追跑打闹，家长们拎着菜篮在路边等红灯。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突然挣脱妈妈的手，指着橱窗里的公主裙蹦蹦跳跳，妈妈笑着拍了拍她的屁股，手指却下意识地摸了摸钱包的厚度。
林晚的目光停留在那对母女身上，脑海里突然炸开一个念头。她转身冲回办公桌前，翻出小陈刚送来的客户反馈汇总，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字迹——“希望设计能考虑孩子长大以后的需求”“预算有限，但想给孩子最好的”“家里空间小，能不能有既实用又好看的方案”……这些被她标记为“待优化”的琐碎意见，此刻像散落的拼图，在眼前慢慢连成完整的图案。
“成长型设计”——这个词突然跳进脑海。她猛地拉开抽屉，翻出半年前随手画的草图。那是某天深夜哄完小女儿后，凭着朦胧睡意画下的构想：能随着孩子身高调整的书桌，可拆卸重组的衣柜，甚至能从婴儿床变成书架的多功能家具……当时只觉得是异想天开，现在看来，这或许正是被忽略的宝藏。
“小陈！”林晚扬声喊道，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把近半年所有关于儿童房设计的客户资料都整理出来，尤其是那些提到预算和空间问题的，越快越好！”
小陈抱着一摞文件跑进来时，林晚已经在白板上画满了草图。她指着其中一个变形柜体的设计，眼睛亮得惊人：“你看，这个结构如果用环保板材，成本能控制在普通定制家具的八成，但使用寿命至少是三倍。咱们可以做模块化设计，客户能根据需求自由组合，既能满足不同家庭的预算，又能解决空间问题。”
“可是林姐，”小陈看着草图皱起眉，“这种设计对工艺要求很高吧？咱们现在的合作工厂能做吗？”
这句话像盆冷水浇在头上。林晚的手顿在半空，才想起之前合作的工厂因为纠纷已经终止合作，新找的代工厂虽然价格便宜，但工艺水平始终达不到要求。她颓然坐回椅子上，刚刚燃起的火苗仿佛被瞬间浇灭。
就在这时，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是邻市。林晚犹豫了一下按下接听键，听筒里传来沉稳的男声：“请问是林晚设计师吗？我是赵凯，之前张姐介绍过的。”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赵凯，就是那位在她工作室资金最紧张时伸出援手的投资人。她连忙站起身：“赵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听说你们最近在调整业务方向？”赵凯的声音带着笑意，“我这边有个朋友是做环保板材研发的，他们新出了一种既耐用又便宜的材料，或许适合你们的设计。另外，我认识几家工艺不错的工厂，要不要周末一起聊聊？”
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格外明亮，透过百叶窗的缝隙落在白板的草图上，仿佛为那些线条镀上了金边。林晚看着“成长型儿童空间设计”这几个刚写上去的字，忽然觉得之前的坎坷仿佛都是铺垫。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电话认真说道：“好，赵先生，周末见。”
挂了电话，林晚走到窗边。楼下的母女已经走远了，只留下公主裙的粉色身影在人群中若隐若现。她想起大女儿昨晚睡前抱着绘本说：“妈妈，我想有个能放好多书的房间。”当时只能摸摸孩子的头说“等以后”，但现在，她好像能看到实现这个愿望的路径了。
“林姐，这是整理好的资料。”小陈把文件放在桌上，忽然指着电脑屏幕惊呼，“您看！昨天那个母婴品牌又发消息来了，说同意用环保材料，还说……还说想跟咱们长期合作，开发专属产品线！”
林晚惊讶地看向屏幕，客户消息栏里赫然写着：“我们老板看了你们的坚持，觉得很欣赏。其实我们正在找能做成长型设计的团队，或许可以聊聊深度合作。”
事情的发展顺利得像做梦。她拿起手机想给张姐发消息道谢，却无意间点开了丈夫半小时前发来的照片。照片里，大女儿在幼儿园的绘画比赛中得了奖，画的是五颜六色的房子，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我的家”。丈夫的消息跟着跳出来：“朵朵说要把奖状送给妈妈，还说等妈妈不忙了，带她去看新房间的设计。”
林晚的眼眶瞬间湿润了。她回复“好”，然后点开和赵凯的聊天框，输入“周末见”三个字。指尖悬在发送键上时，忽然注意到赵凯的朋友圈背景——那是个和大女儿差不多大的小男孩，站在摆满设计模型的房间里，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掠过心头。她放大照片仔细看，男孩身后的书架上摆着个眼熟的摆件——那是去年设计行业峰会上限量发售的纪念模型，当时她也买了一个，现在还放在工作室的展示架上。更让她惊讶的是，男孩穿着的校服，和大女儿所在的双语幼儿园一模一样。
发送键迟迟没有按下。林晚盯着照片里的男孩，忽然想起张姐当初介绍赵凯时含糊其辞的语气，想起他在投资洽谈时对自己家庭情况异乎寻常的了解，想起他提出的所有合作条件都恰好卡在自己能接受的节点上。这些之前被忽略的细节，此刻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赵凯为什么会对一个刚起步的小工作室如此上心？他和张姐之间，是不是还有没说透的关系？那个和朵朵穿着同款校服的男孩，又会是谁？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成长型儿童空间设计”的字样上，仿佛给这个充满希望的新方向，蒙上了一层难以言说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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