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的脚步在跨过墓室门槛的瞬间停住了。
那道从夜空裂缝漏下的金光裹着他锁骨处的灵契，热度顺着皮肤往血肉里钻，就像有根细针在经脉里轻轻挑动。
他下意识抬手按住胸口，掌心触到的皮肤下，金印正以极有规律的频率跳动——一下，两下，第三下时，丹田处突然涌出一股温热，顺着任督二脉往四肢百骸窜去，就像冬天里突然灌进瓷杯的热茶，烫得他指尖发颤。
“这是……”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原本只有修复古物时才会泛起的金芒正从指缝里渗出来，在月光下凝成细碎的星子，“玉衡血脉？”
身后传来哑婆沙哑的声音：“血脉醒了。”
顾昭转身。
老妇人不知何时站在墓室阴影里，银白的发丝被夜风吹得乱蓬蓬的，却仍端端正正捧着个漆盒。
她布满皱纹的手掀开盒盖，取出一枚青铜小片，上面刻着的符文在金光里泛着幽蓝：“你触发了魂匣引路之兆。这光会引着你找到真正的匣体，这铜片能帮你辨识残迹。”
青铜片触到掌心的刹那，顾昭体内那股热流突然剧烈翻涌。
他闭眼凝神，试着调动这股陌生的力量——像拨弄琴弦般轻轻一引，意识里便炸开一道亮线，东南方，藏渊市郊外那片被荆棘覆盖的古遗址区域，正有什么在召唤他。
“东南方？”苏绾不知何时站到他身侧，指尖抵着唇，眉峰微蹙，“那是旧时守灵人秘密祭坛的位置。我小时候翻看过家族典籍，记载说祭坛下方有座‘藏灵窟’，专门封存沾染凶煞的古物。若魂匣碎片真在那……”她没说完，眼尾的红却更深了，像是被什么烧着了。
“怕啥！”赵铁山的大嗓门突然炸响，他用力拍了拍顾昭肩膀，腰间的青铜修复钳被震得叮当响，“老赵我别的不行，拆砖挖土的力气管够！当年修那座唐代铜钟，我举着三十斤的锤子敲了三天三夜——”
“赵师傅。”柳如烟轻笑一声，伸手碰了碰腕间银镯，“您敲钟是为修复，挖祭坛可不能用蛮力。”她抬眼看向顾昭，目光里带着几分狡黠，“不过要是挖到什么带铭文的东西，我倒是能帮着辨辨年代。苏家长房总说旁支不务正业……”她顿了顿，银镯在月光下晃出一道白，“这次偏要让他们看看，旁支也能把秘密挖个底朝天。”
顾昭喉结滚动了一下。
夜风卷着苏绾的沉水香扑进鼻腔，赵铁山掌心的温度还烙在他肩上，柳如烟银镯的轻响混着远处虫鸣——这些声音突然变得格外清晰，像师父当年修复古玉时，用鬃刷扫去最后一层浮灰的瞬间，所有细节都在眼前立体起来。
“走。”他捏紧青铜片，金芒在指缝间流转得更盛了，“现在就去。”
话音未落，林间突然卷起一阵怪风。
影无尘的身影从树影里渗出来，像滴墨在宣纸上晕开。
他依旧穿着那件看不出材质的黑衣，连帽檐都压得低低的，只露出半张轮廓分明的脸。
月光落在他眼底，顾昭看见自己的倒影被那潭深黑搅碎，又重新拼合。
“血脉比我想象中纯净。”影无尘忽然笑了，声音像浸在寒潭里的玉，“我原以为要等三个月，没想到金芒一引，你就醒了。”
他抬手，袖袍扬起时带起一阵阴寒。
顾昭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黑色灵线已从他指尖窜出，在空中勾画出地图的轮廓——山脉、河流、被红圈标出的古遗址，甚至连遗址下若隐若现的地宫结构都纤毫毕现。
“我与你同去。”影无尘的目光扫过顾昭掌心的金芒，“魂匣里的秘密，你需要帮手。”
顾昭后退半步，后背抵上苏绾的肩。
她的手指悄悄勾住他的小拇指，像根定海神针。
“你到底是谁？”他盯着影无尘的眼睛，“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为什么帮我？”
风突然停了。
影无尘的帽檐被吹起一角，露出眉骨处一道淡白的疤痕。
那疤痕的形状……顾昭瞳孔骤缩——和师父失踪前修复的那尊西周青铜鼎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等你真正打开魂匣的那一刻。”影无尘低笑，声音里裹着某种顾昭听不懂的情绪，像是遗憾，又像是期待，“你会明白所有问题的答案。”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融入树影。
顾昭下意识伸手去抓，只碰到一片凉丝丝的空气，连衣角都没摸到。
“他……”苏绾的声音有些发紧，“他刚才用的灵术，和我父亲镇压凶物时用的很像，但更……”她抿了抿唇，“更接近古书记载的‘御灵诀’。那是守灵人嫡系才能学的禁术，我父亲都只练到第三层。”
赵铁山搓了搓后颈：“管他是谁！只要能帮昭子找到师父，我老赵认他这个队友！”
柳如烟的银镯又响了一声：“我倒是好奇，他说的‘血脉纯净’是什么意思。玉衡轩的传承……”她看了眼顾昭，没再说下去。
顾昭低头盯着掌心的青铜片。
金芒与铜片上的符文产生了共鸣，在他手背上投下一片星图般的光影。
东南方的召唤感越来越强，像有根线系在他心脏上，一下一下往那个方向扯。
他想起师父失踪前的雨夜。
老人坐在修复台前，浑浊的眼睛里闪着他从未见过的光，说：“昭昭，有些秘密，该由你继承了。”
那时他以为秘密是修复古物的技巧，是《天工开物》里没写的窍门。
现在才知道，所谓继承，是要沿着这道金芒走下去，是要揭开血脉里沉了千年的印记，是要在古遗址的地宫里，找到师父留下的、或者被夺走的……真相。
“走。”他抬头看向众人，金芒在眼底流转，“现在就去东南方。”
苏绾松开他的小拇指，却握住他的手腕：“我开车。”
赵铁山已经往林外走了，边走边扯着嗓子喊：“昭子！我后备箱还放着趁手的洛阳铲——”
柳如烟跟在后面，银镯在夜色里晃出细碎的光：“等等我，我包里有便携式x射线荧光光谱仪！”
顾昭最后看了眼夜空。
那道裂缝不知何时合上了，月光重新均匀地洒在林间。
但他知道，那道金芒已经刻进了他的血脉里，像师父的手，像苏绾的温度，像所有他在乎的、要守护的东西，正牵引着他，走向一个他从未去过、却仿佛早已熟悉的地方。
东南方的夜空下，古遗址的轮廓在夜色里若隐若现。
顾昭摸了摸胸口发烫的灵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这一趟，或许能找到师父。
或许，能找到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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