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顾昭把最后一叠拓片塞进帆布包时,指节在晨光里泛着青白。
他摸了摸颈间灵火晶石,昨夜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的热度退了些,却仍像块烧过的炭,闷闷地压着锁骨。
\"走了。\"苏绾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框,黑色风衣下摆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别着朱砂笔的内袋。
她目光扫过顾昭眼下的青影,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转身往巷口的越野车走去。
老周已经等在车边,手里攥着用红布裹着的青铜罗盘。
见顾昭过来,他掀开红布露出罗盘——青铜表面布满细密的咒文,指针正不安地打着转,\"这玩意儿从出玉衡轩就没停过。\"
林主任坐副驾驶,推了推金丝眼镜:\"小顾,我可先说在前头,这义庄遗址我上周刚带人做过勘探,除了几方清代墓碑什么都没有。
要不是苏小姐说你有新线索......\"
\"到了就知道。\"顾昭坐进后座,车窗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他望着车窗外飞掠的梧桐叶,想起昨夜那声像浸在水里的\"你快来了\",喉结动了动。
师父失踪前最后一次修复的,就是一支和厉婆婆家铜锁配套的银簪,而昨夜血纸上的\"第七处\",正对应着师父笔记里七个标记点的最后一个。
越野车在城郊土路上颠簸了四十分钟,停在一片荒草齐腰的废墟前。
断墙残瓦间立着半截褪色的木牌,\"义善堂\"三个字被虫蛀得只剩\"义\"和\"堂\"。
顾昭刚下车,腐木混着铁锈味的风就灌进鼻腔——那不是普通的腐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下烂了几十年,血都渗进了土。
老周的罗盘突然\"咔\"地一声,指针重重砸在\"坤\"位。
他蹲下身,指尖在泥地上划出个半圆:\"地下三米,有东西。\"说完从怀里摸出七枚镇灵钉,绕着半圆插成北斗形状,每插一枚都念半句晦涩的咒,最后一枚钉尖没入泥土时,地面腾起一缕灰烟。
顾昭闭了闭眼。
点化能力顺着他的指尖漫开,像无数根透明的丝线扎进土里。
灵脉波动比他预想的更强烈,那些交织的光带里,竟有两段和之前修复的两支银簪完全重合——就像三根琴弦,被同一只手拨过。
\"小顾?\"林主任举着考古铲站在他身边,\"你说的灵脉波动......该不会是地磁感应?\"
顾昭没答话,蹲下身用手扒开表层浮土。
泥块里混着碎瓷片和锈铁钉,挖到三十厘米深时,铲子磕到了硬物。
老周立刻上前,用毛刷轻轻扫去泥土——一截漆黑的棺椁角露了出来,表面的红漆虽褪,却还能看出扭曲的符文。
林主任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
他蹲下来用放大镜照了照,声音发颤:\"这...这是封魂咒的变种。
我在敦煌经卷里见过拓本,说是用来镇压怨气极重的......\"
\"极重的什么?\"苏绾的声音像冰碴子。
她站在顾昭身后半步,右手悄悄摸向腰间的符箓袋。
林主任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顾昭的掌心沁出冷汗。
他能感觉到棺椁里的灵脉在翻涌,像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正用爪子挠着他的感知网。
老周突然按住他的手腕:\"我来开。\"
镇灵钉在晨风中嗡鸣。
老周用铜锁在棺盖缝隙划了道弧,红漆\"刺啦\"裂开,一股阴寒的风裹着腐臭味冲出来,直灌得人后颈发毛。
苏绾立刻扯过顾昭的胳膊往后带,可顾昭的目光已经黏在棺里——那支银簪躺在层层腐烂的丝绒上,簪身泛着暗红的光,像是浸过血。
\"退后!\"顾昭猛地推开苏绾。
簪尖突然爆出一团黑雾,像条活物似的窜向他眉心。
苏绾的反应比他更快,右手一挥,一张画着金纹的黄符\"啪\"地拍在黑雾上。
符纸瞬间燃烧,黑雾被灼得发出尖啸,苏绾却被反震得撞在断墙上,额角渗出血珠。
\"苏绾!\"顾昭扑过去。
苏绾抓着他的手腕站起来,另一只手还攥着半张未燃尽的符,\"我没事。\"她的声音比平时轻,可手指掐得顾昭生疼。
顾昭转身看向棺椁。
银簪还在暗红地发光,可刚才那股子凶劲弱了些。
他摸出怀里的檀木匣——就是装着斗篷碎片的那个,匣底的银簪刻痕在晨光里泛着淡金。
当他把新银簪放进匣子时,匣壁突然发烫,像是里面的旧碎片在和新簪子打招呼。
\"三重封印。\"老周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顾昭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递来刻刀,刀刃上沾着朱砂,\"用你师父教的,最后一笔要压在'镇'位。\"
顾昭深吸一口气。
第一笔\"封\"刻下去时,匣中传来轻响;第二笔\"灵\"刻完,红光暗了三分;第三笔\"镇\"的最后一竖收刀时,匣里突然响起模糊的人声:\"主人......回来了。\"
顾昭的刻刀\"当啷\"掉在地上。
他盯着檀木匣,耳中嗡嗡作响——那声音像被泡在水里,可他听得真真切切,是师父的声音。
\"小顾?\"苏绾的手搭上他肩膀。
顾昭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淌。
他抬头时,正看见老周蹲在匣子旁,手里攥着那把从厉婆婆家拿来的铜锁。
铜锁的齿痕和匣侧的小孔严丝合缝,老周轻轻一推,\"咔嗒\"一声。
檀木匣泛起柔和的金光,里面的动静瞬间消了。
老周抬头,皱纹里都是疲惫:\"这锁是苏家传了三代的,专镇活灵级以下的凶物。
暂时稳了。\"
林主任不知何时退到了断墙根,手里的放大镜掉在地上,镜片裂成蛛网。
他盯着顾昭怀里的匣子,声音发虚:\"小顾...你师父当年是不是也......\"
\"走了。\"顾昭打断他。
他把檀木匣抱在怀里,能感觉到里面的温度正在下降,可那句\"主人回来了\"还在他脑子里转。
师父失踪前最后说的话是\"我去第七处取东西\",而现在第七处的东西找到了,师父却还没回来。
回程的车上没人说话。
苏绾靠在车窗上闭着眼,额角的血已经凝成痂。
老周盯着罗盘,指针终于不动了,却指着顾昭怀里的匣子。
林主任望着窗外倒退的荒草,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问。
顾昭摸了摸颈间的灵火晶石。
这次晶石凉得反常,像块浸在冰水里的玉。
他低头看向腿上的檀木匣,匣面的暗纹在阳光下显出两条交缠的蛇——和昨夜斗篷碎片上的图腾一模一样。
\"他们越怕我们去的地方,越藏着线头。\"他想起昨夜自己说的话。
现在线头攥在手里了,可线的另一头,牵着的到底是师父,还是更危险的东西?
越野车拐上主路时,顾昭怀里的檀木匣突然轻轻震了一下。
他低头,看见匣底渗出一滴暗红的水,像血,又像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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