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网”原型机在林小雨和陈星衍身上取得的成功，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因“杂音”事件而略显微妙的书院氛围。但林见鹿深知，技术的真正价值，不在于实验室里的惊艳演示，而在于它能否照亮普通人的生活，尤其是那些身处阴影中的人们。
于是，在严格的安全和伦理审查后，“织网计划”启动了其首个具有重大社会意义的应用试点——“曙光”项目，旨在帮助脊髓损伤导致的瘫痪患者，通过意念控制外骨骼，重新获得“行走”的能力。
经过多轮筛选，第一位受试者确定了。他叫李振邦，曾是一位才华横溢的桥梁工程师，五年前因工地意外导致胸椎以下完全瘫痪。他并非书院成员，而是通过宁州市残联和医疗系统推荐，经过了严格的身心评估和知情同意程序。选择他，不仅因为他拥有坚强的意志和清晰的认知，更因为他作为工程师的思维模式，有助于更客观地反馈技术细节。
项目在书院附属的康复中心进行。这天下午，康复中心的训练室被布置得简洁而明亮。一面是巨大的单向玻璃，后面是林见鹿、沈渊、埃琳娜、赵青瓷等核心团队成员；另一面，李振邦坐在特制的轮椅上，神色平静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张和期盼。他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儿也被允许在场，站在稍远的地方，紧紧握着彼此的手。
赵青瓷仔细地为李振邦戴上那黑色的“织网”头带，动作轻柔而专业。“李工，放轻松，就像我们之前训练时一样。刚开始可能会有点不习惯，就像学用一双新的、无形的‘手’和‘脚’。”她声音温和，带着安抚的力量。
李振邦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目光投向房间中央那副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结构精密的下肢外骨骼。那是见鹿高端制造部门与“织网”团队联合开发的，轻量化且动力强劲。
“系统自检完成，神经信号链接稳定。”赵青瓷看着控制台屏幕，汇报着，“灵犀”算法已经完成了对李振邦个体神经信号特征的基线学习和适配。
“李工，我们开始第一步。”赵青瓷的声音通过耳机传来，“请集中注意力，想象……抬起你的右脚。”
李振邦闭上了眼睛，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那个简单的意念上——抬脚。对于常人来说不假思索的动作，对他而言，却需要调动全部的心力，去“唤醒”那些沉寂了五年的神经通路。
一秒，两秒……外骨骼的右腿关节处，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电机驱动声。紧接着，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那只金属与复合材料构成的右脚，带着李振邦无力下垂的腿，缓缓地、颤抖着，离开了地面！
虽然只抬起了不到十公分，虽然动作缓慢而笨拙，但这无疑是奇迹般的一步！
“成功了！”玻璃后面，埃琳娜忍不住低呼一声，用力捏紧了拳头。沈渊紧抿的嘴角也微微松动。林见鹿静静地看着，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但微微加快的呼吸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李振邦猛地睁开眼睛，看着自己那只悬浮在空中的、由机械支撑的脚，瞳孔因震惊而放大。五年了，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腿执行了大脑的命令！一种混合着巨大酸楚、难以置信和狂喜的情绪，瞬间冲垮了他的镇定，眼眶瞬间红了。
他的妻子捂住了嘴，泪水无声滑落。小女孩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看到爸爸妈妈的反应，也紧紧抱住了妈妈的腿。
“很好！李工，保持住！现在，尝试……向前迈步。”赵青瓷的声音也带着一丝激动，但依旧保持着专业。
迈步，比抬脚复杂得多。需要协调双腿，需要平衡……李振邦再次集中精神，想象着行走时肌肉发力的感觉。外骨骼在他的意念驱动下，开始发出更密集的、细微的电机声。右腿僵硬地向前摆动，落地，然后左腿颤抖着抬起，跟进……
一步，两步，三步……
他走得极其缓慢，如同初学走路的婴儿，每一步都伴随着身体的摇晃和机械的辅助调整。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那是一种重获部分掌控权的、无法言喻的光芒。
他绕着训练室走了短短一圈，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却仿佛走完了一个世纪。当他最终在起点停下，由外骨骼辅助缓缓坐回轮椅时，整个训练室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不仅是玻璃后的团队，连在场的工作人员和医护人员都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
李振邦靠在轮椅上，大口喘着气，不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精神高度集中后的虚脱，但他脸上却洋溢着五年未曾有过的、灿烂而真实的笑容。他的妻子和女儿冲上前，紧紧抱住了他，一家三口泣不成声。
“我们……我们成功了！”赵青瓷摘下耳机，激动地转向林见鹿等人，声音哽咽。
林见鹿走上前，隔着玻璃，看着那相拥的一家三口，缓缓点了点头。他按下内部通讯键，声音清晰地传到训练室内：“李工，恭喜你。这是你自己的勇气和毅力迈出的第一步，技术只是工具。感谢你的信任和参与。”
李振邦抬起头，望向单向玻璃的方向，虽然看不到后面的人，但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泪水再次涌出，但这次是喜悦的泪水。
“曙光”项目的首次成功，其意义远超一次技术演示。当这段经过李振邦本人同意、剪辑掉面部和隐私信息的康复视频，由见鹿科技和宁州残联联合发布后，在全球范围内引发了远比之前伦理争论更强烈、更纯粹的情感共鸣和舆论支持。
“科技向善！见鹿‘织网’让瘫痪工程师重新行走！”
“这才是科技应有的温度！致敬生命，致敬创新！”
“从伦理争论到生命奇迹，林见鹿用行动证明了一切！”
无数被残疾困扰的家庭看到了希望，邮件和申请如同雪片般飞向见鹿基金会。之前那些质疑的声音，在铁铮铮的生命奇迹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林见鹿和见鹿书院，以一种最温暖、最有力的方式，巩固了其“科技服务于人”的正面形象。
然而，就在书院上下都沉浸在“曙光”项目带来的振奋与感动中时，沈渊却独自一人，在深夜的实验室里，反复观看着李振邦训练时的全部原始数据录像，尤其是那台高斯计记录下的、与林小雨实验时类似的、极其微弱的异常脉冲波形。
这一次，脉冲出现得更加频繁，虽然依旧微弱，但波形特征与林小雨那次高度相似，而且……似乎与李振邦精神最集中、控制最“流畅”的几个瞬间，存在着明确的相关性。
更让沈渊在意的是，在数据记录的边缘，一个原本用于监测环境次声波的备用传感器，也捕捉到了一段几乎淹没在噪声中的、频率极低的波动，其模式……与他正在分析的、格陵兰“芬布尔之冬”能量爆发前兆的某种特征频谱，存在一丝令人不安的、数学上的“相似性”！
这绝非巧合！
沈渊立刻将这一发现报告给了林见鹿。
“你的意思是，”林见鹿看着沈渊标记出的数据对比图，脸色凝重，“当我们的受试者，通过‘织网’接口高度集中精神，成功激发潜能时，不仅仅是在操控外骨骼，还可能……在无意中，像一根‘天线’一样，极其微弱地‘广播’或者‘接收’到了某种……与格陵兰那边同源的信号？”
“或者是……激活了某种我们体内固有的、但与那失格古老力量同频的‘底层权限’？”沈渊的声音干涩，“李振邦重新‘行走’所展现的生命力与意志力，可能触碰到了某种……更本质的东西。”
林见鹿沉默地看着屏幕上，李振邦在家人簇拥下，脸上那重获新生的灿烂笑容。这笑容如此真实，如此温暖。
但这第一步的重量，似乎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沉重。它踏在地面上，其微弱的涟漪，却可能已经传到了某个黑暗的深海，并引起了那里潜伏存在的……注意。
“曙光”已然显现，但随之而来的，是否还有他们尚未察觉的、来自更深黑暗的凝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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