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光还在疯狂闪烁，像一只垂死挣扎的眼睛。每一次明灭，都精准地照亮我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正在随着我心跳同步搏动的迷你红气球。它们一闪，一闪，像无数只微缩的、邪恶的眼睛，把我钉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光明与黑暗的交替之中。
缩在收银台下的店员发出压抑的、动物般的呜咽，整个人蜷缩成更小的一团，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他找来了…他找来了…”
他的呓语是插在我最后神经上的最后一根针。
我猛地扭头，再次透过剧烈闪烁的玻璃门看向外面——
那个抱着红气球的矮小身影，不见了。
刚才它站立的那片黑暗，空荡荡的，只有夜风吹过卷起的几片落叶。
走了？
不。
绝对不可能。
那种被凝视的、针扎般的寒意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浓烈了！它无处不在，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渗透进闪烁的灯光，渗透进冰冷的空气。
它进来了。或者……它一直都在这里。
我的眼球僵硬地转动，扫过货架之间狭窄的通道。薯片袋、饮料瓶、泡面碗……在疯狂闪烁的光线下，它们的阴影被拉长、扭曲、变幻形态，每一秒都像是要凝聚成那个抱着气球的轮廓。
沙沙……沙沙……
一种极细微的、摩擦的声音响起。
不是风吹落叶，更像是……某种光滑的表面在轻轻刮擦地面。
声音来自哪里？左边？右边？好像到处都是！
闪烁的灯光让声音的来源变得无法判断，它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形成一种诡异的环绕效果。
我僵在原地，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伤口上的那些气球搏动得更快了，吸吮感越来越强，仿佛它们也感受到了什么，变得兴奋而饥渴。
咚。
一声轻微的闷响。
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了我身后几排的货架通道里。
我的脊背瞬间窜过一道冰流。
咚。
又一声。更近了。就在隔壁的通道。
那声音……像是一个充满了气、颇有分量的球体，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弹跳落地。
红色的球体。
灯光还在疯狂闪烁。
在那极短的、千分之一秒的光明瞬间，我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在我左侧的货架尽头，一个矮小的影子极快地一闪而过！裙角飞扬！
沙沙沙……咚！
声音变得急促！它正在货架迷宫里快速移动！靠近！
“啊——！别过来！滚开！”收银台下的店员突然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他连滚带爬地从柜台后面窜出来，看也不看方向，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撞开旁边的员工通道门，跌跌撞撞地逃了进去，砰地一声把门甩上，从里面锁死。
他抛弃了我。也抛弃了这个便利店。
现在，这里彻底只剩下我了。
和那个正在逼近的“它”。
咚。咚。咚。
声音变得有节奏起来。不紧不慢，像是拍皮球，又像是……某种倒计时。
它不再隐藏了。它知道我已经是瓮中之鳖。
灯光闪烁的频率达到了顶峰，然后——
啪！
一声脆响，头顶所有的灯管猛地全部熄灭！
绝对的、彻底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
那有节奏的“咚咚”声也戛然而止。
死寂。
粘稠得如同实质的死寂。
只有我粗重、恐惧的喘息声，还有我身上那些气球发出的、微弱的、持续搏动的红光照亮我周围一小圈范围。这自带的、来自我生命力的“灯光”，比完全的黑暗更令人毛骨悚然。
我看不见它。
但我知道，它就在附近。非常近。
也许就在我面前的货架后面。
也许……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到了我的身后。
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脖子发出僵硬的“咔咔”声。
我身上气球发出的微弱红光，只能照亮眼前不足半米的范围。
红光边缘的黑暗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小小的、苍白的、赤着的脚。
脚趾尖点地，保持着踮脚的姿势。
我的呼吸停止了。
目光一点点，绝望地向上移动。
洗得发白的碎花裙边。
抱着某种圆形物体的、同样苍白的小手。
然后……
没有然后了。
红光能照到的最高范围，就到那里。
它的脸，隐藏在红光无法触及的上方黑暗里。
但我能感觉到，两道冰冷的、空洞的视线，正从那片黑暗里垂落，牢牢地钉在我身上。
它一动不动。
我也一动不动。
我们就像两个诡异的雕像，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与诡异的红光中对峙着。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然后——
它怀里抱着的那个红气球，突然自己动了一下。
饱满的、鲜红的球体表面，缓缓凸起一块，然后又凹下，接着又凸起……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球体的另一面……
轻轻敲叩。
它在模仿。
模仿着……敲门的声音。
叩。叩。叩。
一声声，敲在我的心脏上。
紧接着，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我手臂、大腿上，所有那些吸附着的迷你气球，它们的搏动猛地加剧！然后，它们竟然也开始一下、一下地……膨胀……收缩……模仿着那敲叩的节奏！
它们不再安静吸血，它们开始……回应！
吸吮的力量陡然增大！我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生命力正被加速抽走！
就在我几乎要软倒在地的瞬间——
那只苍白的小手，抱着那个巨大的红气球，缓缓地、缓缓地……向我递了过来。
它要把这个气球……塞给我？
不！
是交换！
它要用这个巨大的、充满不祥的集合体，换走我身上所有这些正在疯狂吸食我生命的、微小的“标记”！
我惊骇得想要后退，却发现双脚像被钉在了地上，根本无法动弹！
那只巨大的红气球越来越近，已经递到了我的胸前，几乎要碰到我的身体！
球体表面那鲜红的、油腻的光，几乎要灼伤我的眼睛！
我能闻到一股味道——一股像是铁锈混合了橡皮、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口臭的怪异气味，从气球上散发出来。
就在气球即将触碰到我胸口的那一刹那——
气球表面，正对着我心脏的位置，那层光滑的红色薄膜，突然无声地向内凹陷了下去！
凹陷出一个清晰的、五官扭曲的……
人脸的轮廓！
那轮廓……像极了刚刚逃进员工通道的那个年轻店员！
它张着嘴，像是在无声地尖叫！
这只气球……是刚刚被“吹”出来的？！用那个店员的？！
巨大的、无法形容的恐惧终于冲垮了我所有的防线。
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挥动手臂，狠狠打向那只几乎要碰到我的巨大气球！
啪！
一声轻响。
不是气球爆炸的声音。
我的手，像是打中了一个充满气的、结实的轮胎，反而被弹了回来。
而那只气球，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表面那张凹陷的人脸轮廓扭曲着消失不见。
它依旧完好无损。
递着气球的那只苍白小手，停住了。
然后，一点点地，缩回了红光之外的黑暗里。
整个空间再次陷入那种极致的、充满恶意的死寂。
只有我身上那些迷你气球，还在疯狂地搏动、吸吮。
它不要了。
它改变了主意。
它似乎……只是过来确认一下它的“标记”，它的“财产”。
冰冷的绝望，像水一样淹没了我的口鼻。
我知道，它不会放过我了。
这些吸在我身上的东西，会一直吸下去，直到把我吸干，或者……直到“吹气的人”再次到来，把我变成一只新的、鲜红的、饱满的……
气球。
黑暗里，那踮着脚的、小小的身影，抱着它的红气球，无声无息地向后退去，融入了更深的黑暗，彻底消失了。
便利店的灯光，啪嗒一声，全部恢复了正常。
明亮，刺眼。
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只有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看着身上那些依旧在一明一灭、贪婪吸吮的红色“水蛭”。
以及地上，刚刚那双苍白小脚站立的地方。
静静地，躺着一小根白色的、纸搓的……
尾巴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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