兑位堤坝下的发现，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张浚和李狗蛋坐立难安。
消息被严格封锁，只有极少数核心人员知晓。张浚连夜写就的密信，由他最信任的两名亲兵携带，伪装成商旅，分走水陆两路，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京城。
天刚蒙蒙亮，泽安县衙的气氛已然不同。
昨日的慌乱被一种外松内紧的肃杀所取代。
张浚端坐堂上，面色如常，甚至比昨日更显平静，但眼底深处那抹锐利，却让所有被传唤来的官吏胆战心惊。
李狗蛋站在张浚身侧，也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只是偶尔与张浚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陈满仓贪墨工料，玩忽职守，罪证确凿，已押送州府大牢，听候发落。”张浚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堂，“然，赈灾之事，刻不容缓。堤坝修缮，更是重中之重，关乎下游数十万生灵。”
他目光扫过堂下噤若寒蝉的官吏，最终落在脸色苍白的县丞和主簿身上：“陈满仓虽去，尔等身为佐贰，责无旁贷。即刻起，由县丞暂代县令之职，主簿协理，务必在三日之内，将全县所有堤坝隐患排查清楚，尤其是……兑位堤坝！”
当“兑位堤坝”四个字从张浚口中清晰吐出时，堂下有几个人明显身体一僵，眼神瞬间变得慌乱。
李狗蛋心里冷笑，鱼儿要上钩了。
张浚仿佛没看见他们的异样，继续道：“本官已行文州府，请求增派工房干吏及物料。在此期间，尔等需组织民夫，对已发现的薄弱地段进行加固，不得有误！若有懈怠，与陈满仓同罪！”
“下官遵命！”县丞和主簿连忙躬身领命，声音带着颤音。
退堂之后，李狗蛋立刻找到张浚。
“大人，您故意点明‘兑位’，是想打草惊蛇，逼他们自乱阵脚？”
张浚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不错。对方在暗，我们在明。与其我们费力去查，不如让他们自己动起来。他们得知我们发现兑位有问题，必定会担心藏在那里的东西暴露，必然会有所行动——要么转移，要么……销毁。”
“那我们……”李狗蛋眼中放光。
“我们只需张网以待。”张浚沉声道，“本官已加派了十倍的人手，由你全权指挥，将兑位堤坝及周边区域，给本官围成铁桶一般！明松暗紧，放小抓大！本官倒要看看，是哪路牛鬼蛇神，敢在天子脚下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下官明白！”李狗蛋兴奋地搓了搓手，这种“钓鱼执法”的活儿，他最喜欢了。
接下来的两天，泽安县表面上恢复了“正常”。新任的“代理县令”带着官吏们“兢兢业业”地巡查堤坝，组织“加固”。李狗蛋则带着阿宝、胡言以及张浚拨给他的一队精锐，化整为零，潜伏在兑位堤坝周围的芦苇荡、废弃民房和山林之中，日夜不停地监视。
果然，在第二天深夜，猎物出现了。
月色朦胧，江雾弥漫。几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借着夜色和雾气的掩护，悄然接近了兑位堤坝。
他们动作熟练，避开明面上巡逻的县衙差役，径直朝着那个被阿宝掀开又做了伪装的洞口摸去。
“来了！”埋伏在芦苇丛中的李狗蛋精神一振，低声对身边的阿宝和亲兵队长道，“等他们进去一半再动手！要活口！”
那几个黑影在洞口徘徊观察了片刻，确认“安全”后，其中两人率先钻了进去，另外三人则留在外面望风。
就是现在！
李狗蛋猛地一挥手！
“动手！”
阿宝如同出膛的炮弹，第一个冲了出去，目标直指洞口那两个望风的黑影！那两人听到动静，刚想拔刀，就被阿宝一手一个，如同拎小鸡般掐住脖子提了起来，瞬间失去了反抗能力。
与此同时，四周埋伏的亲兵一拥而上，将另外三个望风的死死按在地上。
几乎在洞外得手的瞬间，洞内也传来了短促的打斗声和闷哼。显然，提前埋伏在洞内狭窄通道里的两名好手，也已经将进去的那两人制服。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五名夜袭者全部落网，连一声像样的警报都没能发出。
“搜身！检查他们带了什么！”李狗蛋下令。
亲兵们迅速行动，从这五人身上搜出了火折子、火油、以及几包用油纸包裹的、疑似火药的东西！
“妈的！他们不是来转移的，是来销毁证据的！”李狗蛋看着那些火药，后背惊出一身冷汗。若是晚来一步，或者埋伏出了纰漏，这洞口连同里面的东西，恐怕就要被炸上天，所有线索都将灰飞烟灭！
“押回去！分开审讯！撬开他们的嘴！”李狗蛋脸色阴沉。
审讯在县衙密室连夜进行。
这五人都是江湖亡命之徒，骨头极硬，起初一言不发。但在李狗蛋“别出心裁”的审讯手段（包括但不限于让阿宝在旁边徒手捏碎砖头、用饿了一天的老鼠在他们脚边乱窜、以及反复描述被炸死和凌迟处死的区别）和心理攻势下，终于有人崩溃。
他们供认，是受了一个绰号“过山风”的中间人指派，前来销毁兑位堤坝下的“货物”，事成之后每人可得一百两银子。至于“过山风”是谁，上面还有谁，他们一概不知，只知道命令来自州府。
“过山风……”李狗蛋念叨着这个代号，眼中寒光一闪。
这正是账本上记录的那些不明支出的收款方之一！与“水鬼”齐名，是活跃在江淮一带，专门干脏活的江湖团伙！
线索，终于从泽安县，再次指向了州府！
李狗蛋立刻将审讯结果禀报张浚。
张浚听完，沉默良久，缓缓道：“‘过山风’……看来，我们之前的判断没错。这泽安县的案子，根子在州府。甚至……可能更高。”
他看向李狗蛋：“李判官，你这次又立下大功，生擒活口，保住关键证据。但我们的对手，比想象的更狡猾，也更凶残。接下来的路，会越发难走。”
李狗蛋却浑不在意地咧嘴一笑：“大人，路越难走，才越有意思不是？这帮王八蛋越是藏着掖着，老子就越想把他们一个个全揪出来！”
他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畏惧，只有猎人发现大型猎物时的兴奋与灼热。
州府的水再深，他这条从清河县游来的混世泥鳅，也要把它彻底搅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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