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门大街街道办的小院里，积雪还没化尽。一个窝脖缩着脖子，三步并作两步冲进范金友的办公室，棉布帘子被他带得哗啦作响。
\"范干事！范干事！\"窝脖喘着粗气，脸上堆着讨好的笑，\"您让我盯着徐慧真那小酒馆，今儿终于有动静了，就那天让您下不来台的那小子，又带着他那条白毛狗喝酒去了！\"
范金友正捧着茶缸子喝茶，闻言缓缓放下缸子，眼皮一抬：\"说清楚点。\"
\"嘿，您猜怎么着？\"窝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真让您说着了，这小子肯定有问题！我亲眼瞧见，他点了卤牛肉，就这么撕着喂狗！上好的牛肉啊！这年头，谁家这么糟蹋好东西？我看啊，八成就是那资本家的小崽子！\"
范金友嘴角扯出一丝冷笑，随即又沉下脸来。他从抽屉里摸出两毛钱，往桌上一拍：\"知道了。这钱你拿着，嘴给我严实点。\"
\"您放心！\"窝脖麻利地收起钱，弓着腰往后退，\"下次还有这样的事，您一定还得找我！\"说完，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
范金友打发走了那个报信的窝脖，独自在办公室里踱了两圈。他越想越觉得憋屈，那天在小酒馆被林彦当众羞辱的场景历历在目，尤其是那句“我，就是‘资本主义’”，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里。这小子太猖狂了，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范金友在这前门大街还怎么立足？
“穿得人五人六，拿肉喂狗……肯定不是好东西！”范金友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八成就是资本家的小崽子，甚至……说不定是对岸派来的特务！”他被自己这个大胆的猜测吓了一跳，但随即又觉得非常合理——不然怎么解释那小子与众不同的气度和有恃无恐的态度？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一样疯长。对，一定是特务！这可是大功一件！不仅能出了这口恶气，还能在领导和公安面前露个大脸！
想到这里，范金友不再犹豫，整了整自己的干部服，把头发抹得更油亮了些，下定决心，起身快步朝东城分局走去。他得赶紧把这个“重要情况”汇报上去，趁那小子还在小酒馆，抓他个现行！
到了东城分局，范金友熟门熟路地找到刘局长办公室。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努力让自己显得既严肃又焦急，这才敲响了门。
“进。”
范金友推门进去，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忧虑和负责的表情。
“刘局长，有重要情况向您汇报！”他声音刻意压低，带着几分神秘和紧迫。
刘局长正在看文件，抬起头，见是范金友，便示意他坐下说：“范干事？什么事这么着急？”
范金友没坐，反而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刘局长，我们街道发现一个极其可疑的人物！就在前门大街那间小酒馆里！”
他把自己如何“明察秋毫”地注意到林彦的异常——穿着罕见、出手阔绰、用肉喂狗，以及上次林彦如何公然宣称“我就是资本主义”等细节，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尤其突出了林彦的“神秘”和“嚣张”。
最后，他深吸一口气，抛出了自己的核心判断：“刘局长，据我反复观察和思考，这个人身份非常可疑！他的做派、言论，完全不符合我们新社会的标准！我高度怀疑……他很可能是对岸派来的特务！潜伏到我们前门大街，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您看，是不是立刻派人，跟我去控制住他，仔细审查？万一真是条大鱼，可不能让他溜了！”
刘局长听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放下手中的文件，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范金友这人他了解，有时候喜欢夸大其词，但“特务”这事非同小可，尤其这两天还抓了这么多“鼹鼠”，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行，范干事，你们街道的工作就是要提高警惕，甄别可疑人员。”刘局长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抓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我让李队长带两个人跟你走一趟。注意方式方法，搞清楚情况为主。”
“哎！好！太好了！谢谢刘局长支持我们工作！”范金友心头一阵狂喜，腰杆挺得笔直，感觉自己立了大功。
不一会儿，刑侦队的李队长带着两名年轻的公安干警来到了办公室。李队长面容沉稳，眼神锐利。
“李队长，你跟范干事去一趟前门小酒馆，核实一个年轻人的情况。范干事怀疑他身份有问题，你们去了解一下，注意政策。”刘局长吩咐道。
“明白，局长。”李队长利落地应下，目光转向范金友，“范干事，走吧，路上详细说说情况。”
他跟着李队长走出办公室时，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这回，他倒要看看那小子还怎么嚣张。
林彦正和牛爷、片儿爷喝着酒，听牛爷唾沫横飞地讲着四九城的新鲜事。小七在桌子上啃着第二只猪蹄，满嘴流油。
就在这时，棉布门帘“哗啦”一声被猛地掀开，带进一股冷风。
酒馆里喧闹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众人抬头，只见街道办的范金友领着三个穿着公安制服的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东城分局的李队长，面色严肃。范金友则是一脸“我终于逮到你了”的得意，目光精准地锁定了角落里的林彦。
徐慧真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从柜台后绕出来，脸上堆起生意人的笑：“哎呦，范干事，李队长，什么风把您几位给吹来了？快请坐，我给您几位烫壶好酒……”
范金友没理她，径直走到林彦桌前，手指几乎要点到林彦鼻子，带着举报有功的亢奋：
“李队长！就是他！身份不明，行踪诡秘，生活腐化，公然宣扬资本主义言论！我严重怀疑他是对岸派来的特务！”
“特务”二字一出，小酒馆里顿时一片死寂，所有酒客都屏住了呼吸，连牛爷和片儿爷的脸色都变了。这帽子扣得太大了！
李队长上前一步，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林彦，公事公办地说：“这位同志，我们是东城分局的。接到反映，需要请你回去配合调查一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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