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庄园的燕京厅内,水晶灯的光芒倾泻而下,映得满桌珍馐流光溢彩。
鲍参翅肚罗列,雕花银盘衬着鲜色,高脚杯里的琥珀色液体晃出细碎光斑,却驱不散半点弥漫在空气中的压抑。
“砰——”
清脆的碎裂声陡然划破死寂。
赵瑞龙将空酒杯狠狠摔在地上,玻璃碎片溅到地毯边缘,折射出他眼中的暴戾。
“他娘的!这个姓沙的沙雕,摆明了就是要跟我们赵家死磕!”
他粗喘着气,手指因攥紧拳头而发白。
老爷子的电话还在耳边回响,那语气里的警告不容置喙
——这钱,挣多少才算够?
美食城,该放手了,别给他惹事。
老爷子到了燕京以后,便费尽心思织网,虽说经营一了些人脉,可行事也不得不步步谨慎,现如今,哪能像从前那般随心所欲地为他撑腰。
高小琴拢了拢披肩,手指划过冰凉的杯壁,轻声试探道
“瑞龙,美食城真的保不住了?要不要……找找李书记?”
“找他?”
赵瑞龙嗤笑一声,眼底满是不甘道
“你以为我没找吗?李达康说了,他现在也是奇虎难下,当初美食城动工就是他批的,沙瑞金、高玉良、田国富不找他麻烦就阿弥陀佛了、他还指望老爷子给他出头呢!这事整的,真他梁的闹心!”
一直沉默把玩着高脚杯的赵东来,也是愤恨道
“谁说不是呢!我的副省长没上去,还落了个‘马屁精’的称呼!这祁同伟倒是一步到位,副厅升正厅,和我平级,直接成京州市副市长了,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
“啥玩意?”
赵瑞龙也是诧异道
“这不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吗!”
赵瑞龙想起当初让老爷子把祁同伟调离的事,头就一阵大,好家伙,仇人全部加官晋爵了,小丑竟然是我自己。
一旁的高小琴听闻“祁同伟”三字,思绪不由飞回至多年前,祁同伟携着妻子赴宴那天,那个男人,他也成了正厅了?
心底不由拿其与赵东来比较,想起近年来赵东来一次不如一次那事,高小琴忍不住把欢好之人想象成祁同伟。
回忆起对方那坚韧的脸庞、锐利的目光、健壮的身体,她不由加紧了双腿,呼吸急促,面色潮红……
突然,赵东来烦躁的一拍桌子,恼怒道
“现在不是纠结美食城的时候,你们该想想大风厂的事。省委已经下了通知,让我把蔡成功移交检察院。那个燕京来的赘婿侯什么平的,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这话如同一块石头投入死水,瞬间吸引了赵瑞龙的关注。
高小琴也被惊醒,不自然的干咳几声,好在二人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赵瑞龙手指敲击着桌面,沉吟片刻,嘴角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道
“把人先弄过来,探探他的口气,金钱、美女任他选,要是他不识抬举……”
话音顿住,他眼底闪过一丝狠辣,像淬了毒的刀锋。
赵东来心头一紧,连忙劝阻道
“你别胡来!这家伙的岳父,是燕京纪委的领导,那可是我们惹不起的人物!”
赵瑞龙掏出烟盒,打火机“咔哒”一声燃起幽蓝火苗。
他深吸一口,烟圈缓缓吐出,模糊了脸上的神情,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语道
“京州,不允许这么牛b的人物存在。是死是活,看他自己的选择。”
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决绝。
“玛德,疯子,这家伙真是个疯子……”
赵东来内心有苦难言。
挖掘机的铁臂划破吕州的晨光,重重砸在月牙湖美食城斑驳的围墙上。
砖石碎裂的声响里,易学习望着眼前轰鸣作业的机械,眼角不自觉地发潮
——这座盘踞湖畔二十余年、污染环境又背靠特权的违规建筑,终于要被拆除了。
他攥了攥拳,转身对身旁的省纪委书记田国富拱了拱手,声音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道
“田书记,这次真是太感谢您和省委的支持了!要不是你们,这美食城,我怕是挨到退休,也等不到拆除的这一天啊!”
二十五年官场沉浮,易学习从乡镇到开发区,始终守着“为民办事”的初心,却因不愿变通、不攀权贵,一直困在正处级岗位上原地打转。
月牙湖美食城是赵瑞龙当年仗着父亲赵立春的权势违规修建的,历届领导要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么想拆却碍于背景不敢动。
易学习曾三次提交拆除申请,均石沉大海,如今夙愿得偿,这份感激发自肺腑。
田国富望着这位鬓角染霜却眼神清亮的实干派,嘴角露出欣慰的笑意道
“你也不容易啊,二十多年如一日坚守底线,沙书记和省委都看在眼里。”
他话锋一转,语气郑重起来道
“这次省委会议上,沙书记提议提拔你担任吕州市委副书记、代市长,会议一致通过。往后,这美食城的拆除收尾、月牙湖的环境修复,就由你全权负责!”
“代市长?”
易学习猛地一愣,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二十余年的压抑与坚守,此刻化作滚烫的狂喜,顺着血液涌向四肢百骸,让他脸颊瞬间涨红。
他下意识地想抬手致谢,又猛地克制住,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语气恳切却坚定道
“田书记,真是麻烦您和沙书记了!您放心,我一定尽快让月牙湖恢复水清岸绿的原本面貌,绝不辜负省委的信任!”
田国富点点头,全然理解这份激动
——从正处到正厅,这份破格提拔,是对他多年实干的最好回馈。
但他话锋再转,神色添了几分凝重道
“沙书记让我给你打个预防针。美食城的事收尾后,环境恢复工作你安排人跟进即可。下一步,组织上准备派你去京州市担任市纪委书记,核心任务是对李达康进行同级监督。这可是个实打实的重担,你要有心理准备啊!”
“京州纪委书记?监督李达康?”
易学习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狂喜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肃。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李达康是省委常委、京州市委书记,更是出了名“能吏”,同级监督本就“软”,监督这样一位手握重权、背靠高层的官员,稍有不慎,自己就会沦为高层博弈的“牺牲品”。旁人笑他是“老古董”“不懂变通”,但他绝非愚钝
——不能人家给个甜枣,就心甘情愿当“大头炮”去冲锋陷阵。
刚才涌上心头的感激,瞬间被清醒的警惕取代。
易学习挺直脊背,眼神锐利如刀,没有丝毫犹豫,严肃地看向田国富,抛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质问道
“田书记,你们要求我做的,你自己首先能做到吗?你能按照d章的要求和中秧的规定,对我们省委一把手实行有效的同级监督吗?”
话音落下,月牙湖畔的机械轰鸣声似乎都淡了几分。
田国富脸上的从容瞬间消散,脸色有些难看了,这家伙,这是你该关心的事吗?难怪这么多年也就在处级徘徊,还有没有一点上下级观念了?你这样让我很难难堪啊!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木讷、实则通透的干部,良久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被点中要害的感慨道
“易学习啊易学习,你这是在点我的穴啊……”
这一问,是易学习的自保之道,更是对权力监督本质的叩问。
田国富表面淡然,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这易学习,看似老实巴交,实则一针见血,直戳同级监督的要害。
他何尝不清楚,要求易学习去监督手握重权的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本就是把难题抛给了对方。
而易学习反过来追问对省委一把手的监督,更是将了他一军。
若自己这个省纪委书记都不敢拍板,又凭什么要求下级纪委履职?
可真要承诺监督沙瑞金,谈何容易?
那是省委书记,是汉东政坛的核心,稍有不慎便会引发连锁反应。
心念电转间,田国富脸上的迟疑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纪委书记特有的严肃与坚定。
他抬眼直视易学习,打起精神坚定开口道
“你放心,打铁还需自身硬,要求你和下级各级纪委做到的事情,我田国富必须首先带头做到!”
这句话,既是对易学习的回应,也是对自己职责的重申,更是向对方传递“监督无例外”的信号。
易学习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这不仅是田国富的表态,更是他未来监督李达康的“保命符”。
有了省纪委书记的以身作则,他后续履职便有了底气,不至于陷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尴尬境地。
抓住时机,易学习趁热打铁,语气恳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道
“田书记,军中无戏言!”
这话一出,田国富是真的“麻”了。
他看着眼前这位二十五年坚守底线、不卑不亢的干部,暗自感叹。
汉东官场哪有真正的“老实人”?
连易学习这出了名的老实人,也不老实啊!
他压下心中的复杂情绪,强撑着笑意,一字一顿地回应道
“军中无戏言!”
话音落下,两人四目相对,忽然相继笑了起来。
这笑声里,有彼此的试探与认可,有对监督责任的共识,更有打破“同级监督太软”僵局的默契。
田国富的笑,是总算糊弄过去了,易学习的笑,却是得偿所愿的释然。
一句承诺,两句“军中无戏言”,便在无形之中,为汉东的监督体系埋下了刚性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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