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孙磊触碰到那张黑白照片的瞬间,被凝固成了一块琥珀。
亭子外的世界,连同那三十万现金的炙热和蓝色笔记本的冰冷,都迅速褪色、远去,只剩下他指尖下这张薄薄的、泛黄的纸片,以及上面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年轻面孔。
是李驰。
这个名字,像一颗深埋在记忆河床下的石子,被此刻的激流猛地冲刷出来,带着冰冷而粗粝的质感,狠狠撞击着孙磊的心脏。
他当然记得李驰。二十多年前,在那个闭塞的县城里,李驰是所有年轻人仰望的存在。警校毕业的高材生,全县最年轻的刑警队长,眉眼英挺,前途无量。更重要的是,他是妻子李娟的未婚夫。
孙磊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些破碎的画面。
是县城夏日傍晚的街头,李驰穿着一身洁白的衬衫,推着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车后座上坐着笑靥如花的李娟。她的裙摆在晚风中飞扬,像一只彩色的蝴蝶。而他孙磊,只是一个穿着褪色工装裤,蹲在路边修车摊,满手油污,偷偷投去羡慕目光的学徒。
也是那个飘着雪的冬日,噩耗传来。李驰在追捕一名持刀的流窜犯时,为了保护人质,身中三刀,牺牲在了县城最繁华的十字路口。追悼会上,李娟哭得昏死过去,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像一片被寒霜打过的花瓣,深深烙印在孙磊的记忆里。
后来,他鼓起所有勇气,开始笨拙地追求李娟。他知道自己比不上李驰,他没那么英俊,没那么有本事,更没有英雄的光环。他只是日复一日地,在她家门口等着,在她生病时送去一碗热汤,在她沉默时陪着她沉默。
整整三年,李娟心里的那块冰,才被他这点微不足道的温暖,捂化了一角。他们结婚时,李娟只提了一个要求:把李驰所有的东西,都收起来,以后谁也别再提。
二十多年过去了,李驰这个名字,成了他们夫妻间一个心照不xon的禁区。他以为,这个英雄,这个情敌,这个妻子的“白月光”,早已被岁月彻底尘封。
可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牺牲了二十多年的英雄警察的照片,会出现在周海东这种人的私人保险柜里?和那些来路不明的巨款、见不得光的假护照、以及记录着肮脏交易的笔记本,放在一起?
孙磊的脑子“嗡”的一声,像有无数只黄蜂在里面乱撞。
一个荒诞到让他不寒而栗的念头,从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不受控制地滋生出来。
巧合?不可能。周海东珍藏着一个死去多年的,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县城警察的照片?这比保险柜里藏着外星人还离谱。
难道……周海东认识李驰?
可周海东是省城人,一路高升,二十多年前,他的人生轨迹和那个偏远县城里的李驰,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孙磊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张照片。李驰的笑容,依旧腼腆而明亮,那双眼睛清澈得像山泉,里面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和理想的光。
这样一双眼睛,怎么会和周海东那种人扯上关系?
孙磊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四周全是冰冷刺骨的、看不见的暗流。他手里的这张照片,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故人遗物,它像一把钥匙,一把或许能打开一桩尘封了二十年秘密的钥匙。而这个秘密,散发着死亡和腐烂的气息。
不行,不能再想了。
他猛地一哆嗦,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他不是来探案的,他是来偷东西保命的!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照片上移开,用颤抖得几乎不听使唤的手,将照片重新用那块深蓝色的丝绒布包好,小心翼翼地放回保险柜最内侧的角落,仿佛那是什么会爆炸的危险品。
然后,他迅速关上保险柜的门,输入密码锁死。他站起身,将那副俗气的山水画重新挂回墙上,仔仔细细地调整好位置,直到它完全遮住了那个嵌入墙体的灰色金属怪物。
做完这一切,他靠着冰冷的书柜,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背包里,三十万现金和那本蓝色笔记本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膀上。可他心里,那张小小的黑白照片,却比这背包重上千倍万倍。
他用袖子,胡乱地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又在书桌、画框、保险柜附近所有他可能碰过的地方,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生怕留下任何痕迹。
他不敢再在这里多待一秒钟。
他背上包,像一个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退出了这间公寓。当他反手将那扇厚重的红木门重新锁上时,他感觉自己像是从地狱里逃了出来,却又一脚踏入了另一个更深的深渊。
他几乎是跑着冲进了电梯。在电梯门合上的那一刻,他看着镜面里自己那张魂不守舍的脸,一个问题不受控制地跳了出来:
那个神秘的电话,那个让他来偷东西的人,他……知道这张照片的存在吗?
这个念头,让孙磊的血液都几乎要凝固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将车开出水岸花城,整个过程,他的大脑都是一片空白。直到车子重新汇入车流,城市的喧嚣将他包裹,他才稍微找回了一点现实感。
他看了一眼手表,下午两点十分。
他要去公园东门,完成交易的最后一步。
车子停在公园东门附近一个不起眼的停车位上。孙磊坐在车里,盯着不远处那个绿色的铁皮垃圾桶,看了足足五分钟。
他像一个即将走上刑场的囚犯,做着最后的心理挣扎。
他翻开背包,看着那本蓝色的笔记本。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翻开它,想从那些娟秀字迹记录的暗语里,找到一丝一毫与“李驰”有关的线索。
可他不敢。
那个能把他全家行踪都摸得一清二楚的神秘人,像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暗处死死地盯着他。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稍有异动,那张他儿子在文具店的照片,就会变成更可怕的东西。
最终,求生的本能,战胜了那该死的好奇心。
他拉开车门,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游客,慢悠悠地走向那个垃圾桶。他四下看了看,几个老太太在不远处的长椅上聊天,一个环卫工正在清扫落叶,没有人注意到他。
他弯下腰,假装系鞋带,用最快的速度,将那个蓝色的笔记本,塞进了垃圾桶底下与地面之间的缝隙里。
做完这一切,他没有回头,快步走回车上,一脚油门,逃离了这个地方。
车子开出去了很远,他才敢从后视镜里看一眼。一个穿着外卖服,戴着头盔看不清脸的人,骑着一辆电瓶车,在那个垃圾桶旁停下,弯腰取走了什么东西,然后迅速融入了车流,消失不见。
一切,都结束了。
孙磊将车停在一条无人的小河边,熄了火。他从背包里,将那三十沓崭新的钞票,一沓一沓地拿出来,码放在副驾驶的座位上。
红色的钞票,在午后的阳光下,散发着一种罪恶而诱人的光芒。
三十万。
儿子的择校费有了,欠九哥的赌债能还了,他能活下去了,他的家,保住了。
他应该高兴,应该狂喜,应该像一个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浮木一样,放声大哭或者大笑。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堆钱,脑子里,反复闪现的,却是李驰那张年轻的、带着腼腆微笑的脸。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又“嗡”地震动了一下。
他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掏出来。
还是那个陌生号码,一条简短的短信。
“债清了。照片是你的秘密,忘了它,你才能活。”
孙磊的瞳孔,在看到这条短信的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知道了。
那个神秘人,真的知道一切!他知道自己发现了那张照片!
这已经不是警告,这是一种掌控,一种如同上帝俯视蝼蚁般的,绝对的掌控!他孙磊,从头到尾,都只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每一步,都在对方的算计之内。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让他浑身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忘了它?
怎么忘?
那不是一张普通的照片,那是他妻子埋藏了二十多年的伤疤,是一个英雄警察不明不白的死亡和一个高官肮脏秘密的唯一连接点!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着车窗外缓缓流淌的河水。河水浑浊,看不见底。就像二十年前的那桩旧案,就像他此刻的人生。
他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拿了周海东的钱,偷了周海东的秘密,还发现了另一个更可怕的秘密。他已经被那只看不见的手,死死地绑在了这艘正在驶向深渊的贼船上。
他,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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