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晓啊，”周母手里纳着鞋底，眼皮都不抬，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院子里的人都听见，“要我说，你这命啊，是真不错。出身不怎么好，愣是摊上我们老六，眼瞅着就要当官夫人了。我们老六寒窗苦读十几年，风吹日晒，一家人也是咬着牙供他。你可是半点苦没吃着，就捡了个现成的秀才老爷做相公，真是祖上积德喽。”
苏晓晓正在清点新到的几百斤猪油原料，闻言动作一顿，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又被她强行压了下去。她告诉自己要忍耐，这是文渊的亲娘，过去也受过苦，或许是柳家的到来让她一时迷了心窍。
她没接话，继续手上的活计。
周母见她沉默，只当她是心虚理亏，越发来了劲头，开始“悉心指导”：
“咱们女人啊，光会挣钱可不行，伺候男人才是根本。你看你这针线活，还是差些火候，文渊将来穿了体面衣裳，你这手艺可拿不出手。”
“做饭也是，得多放油，男人才有力气读书。你瞧你上次炒那个青菜，清汤寡水的……”
苏晓晓尽量敷衍着，心里却像堵了一团湿棉花，闷得喘不过气。她看着周母那张刻薄挑剔的嘴脸，几乎无法将她和初到周家时那个瑟缩、甚至有些懦弱的妇人联系起来。人心，怎么能变得这么快？
然而，更让她心寒的还在后面。
周母见她不反驳，竟开始规划起“美好未来”：
“老六媳妇，娘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等文渊将来真做了大官，你呀，就安心在乡下伺候我，让老六在京城再娶一个体面、能帮衬他的官家小姐。你放心，有娘在，断不会让他丢下你们娘俩不管的！”
她说着，甚至还带上了一种施恩般的语气：“你是个好的，勤快，能干。你的好娘都记得。听娘的，把这缝补浆洗、伺候人的活计都学精了，这才是咱们女人安身立命的根本。往后啊，你再给老六多生几个儿子，娘保证，就算他后院女人再多，总还有你一席之地！”
苏晓晓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周母。这番话里的冷酷、算计和对她的彻底物化，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到脚底。她感觉自己像个被摆在货架上、待价而沽的物件，所有的付出和情感，她捧着一颗真心为周家付出，在对方眼里都成了可以拿捏衡量的筹码。
周母却浑然不觉，一边麻利地飞针走线，一边状似无意地提起：“老六家的，乐乐都这么大了，你这肚子……怎么还没个动静？就没想过再给乐乐添个弟妹？”
苏晓晓正强忍着怒气给乐乐补那条磨破的膝盖，闻言，想也没想，斩钉截铁地回道：“不要。我跟文渊早就说好了，只要乐乐一个。”
周母愣住了，手里的针差点扎到手：“啥？这……这是为啥？多子多福，开枝散叶才是正理啊！”
苏晓晓抬起头，眼神里是母狼护崽般的坚定与锐利：“娘，乐乐的性子您也知道，不够精明，心眼太实，也软和。若是再来个弟弟妹妹，我们难免分心，精力有限，他争不过，抢不过，受了委屈往肚子里咽怎么办？既然带他来了这世上，我们就要把所有的爱和精力都给他一个，护着他平平安安、顺顺心心地长大，这比什么都强！”
这番全然违背“常理”的话，把周母震在了当场。她先是震惊，随即一股怒火涌上心头——这苏氏，竟敢绝她老六的后？！但转念一想，她不生也好，正好让老六以后娶个官家小姐生，岂不是更体面？这么一想，她竟“豁然开朗”。
于是，她图穷匕见，脸上堆起慈祥的笑容，拉过苏晓晓的手，语重心长：
“晓晓啊，既然你……不想生，娘也不逼你。不过，一个孩子终究孤单，在乡下要被人欺负的。你看这样行不？把老三家的晴天、晴婉过继到你名下，一起养着！我看这段时间，乐乐跟他们兄妹处得极好，晴天那孩子性子稳重，将来一定能帮衬、护着乐乐！你们如今日子好过了，也该帮衬帮衬兄弟，老三以后再相看媳妇也容易些。把孩子交给你们，娘是一百个放心！真要是哪天我闭了眼，也就能安心去了……”
说着，她竟真的挤出了几滴眼泪，仿佛苏晓晓不答应，就是多么不孝不悌、冷酷无情。
苏晓晓看着她声情并茂的表演，看着那虚假的眼泪，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慢慢的凉透了。
原来如此。
原来这些时日的殷勤，带着两个孩子住过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自己掏心掏肺地对她们好，给吃给穿，悉心照料，换来的不是感激，而是步步紧逼的算计和理所当然的索取！
她甚至在这一刻产生了深深的自我怀疑：是不是我真的不够好？为什么无论是在现代那个只看重孙子的婆婆，还是眼前这个，都会这样理直气壮地来欺负我、拿捏我？我付出的一切，难道就如此廉价，如此不值一提吗？
一种混合着伤心、愤怒、以及被背叛的冰冷，在她胸腔里凝固。她没有立刻爆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周母，那双总是充满生机和力量的眸子里，第一次染上了深深的疲惫和疏离。
她缓缓抽回自己的手，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娘，孩子，我不会过继。我和文渊的家，只会有一个孩子，就是乐乐。”
“至于帮衬兄弟，三哥若有事，我们能力范围内自然会帮。但把我的家，变成周家所有人的退路和托儿所……不行。”
她站起身，不再看周母瞬间僵住的脸色，转身走向灶间，开始准备晚饭。只是那背影，挺直中带上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冰冷的防御。
院子里，薛杨正心不在焉地将新出模的香皂码放整齐，厢房里周母与苏晓晓的对话，隔着薄薄的窗纸，一字不落地钻进他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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