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大喇叭刚播完《新闻和报纸摘要》，郝胜利家的房门“哐当”一声被撞开。
扎着歪马尾的小丫头探进脑袋，眼珠滴溜溜转：“奶奶！我找胜利！”说完就往炕边冲，伸手要掀被角。
“轻点儿！”郝奶奶一把薅住她，“胜利累狠了，刚睡下！”
小丫头踮脚往炕上瞅了瞅。她压低声音：“奶奶，昨晚民兵连夜巡逻，胜利是不是去抓敌特了？”
郝奶奶手一抖，脸色却不变：“小丫头别瞎打听，快上幼儿园去。”
小丫头嘻嘻一笑，泥鳅似的从她胳膊底下钻过去，蹿到炕沿边。
她掏出颗皱巴巴的水果糖，轻轻放在郝胜利枕边：“给胜利的！他醒了吃。”说完蹦跳着跑了，门“吱呀”一声关上。
郝奶奶望着门口，又看看炕上沉睡的孙子，摸了摸枕边那颗带着体温的糖，叹了口气：“这丫头……”
郝厂长从里屋出来看了眼还在酣睡的郝胜利，低声道：“这孩子，这次……。没事了，你去睡一会，他一时半会醒不了。”
他顿了顿严肃道：“老领导特意嘱咐了，国家机密，当不知道。玉秀和玉强那儿也叮嘱好，一个字不许问。这是纪律。””
“唉！知道了，行了，你上班去吧！”郝奶奶说道。
“去睡会。”叮嘱完，郝厂长匆匆推门出去，骑着自行车上班去了。
郝奶奶望着关上的门，又回头看看孙子，心口突突直跳。
厂保卫处处长办公室内，趴在桌上睡着了的王处长被一阵急促的内部电话铃声惊醒。
他抓起听筒，声音沙哑道：“喂！保卫处，哪里？”
基建科宋科长焦急的声音传来：“老王，是我，基建科老宋。昨天会上说好的保卫处的人呢？抽来的都是刺头，这是咱们两家的事！光让我基建科在这当光杆司令啊！”
王处长眉头一皱，道：“老宋啊，实在抽不开身，人都撒出去执勤了。你先顶一顶！过两天，过两天我给你匀人。”
老宋叹了口气道：“行吧，知道你有事。哦对了，钱富贵、刘大壮、周兴宝这仨人今天没上工？我给记旷工了，你有空过来镇镇场子。”
王处长有些歉意道：“老宋，过两天，过两天，我忙完了就过去。都按规矩来，该记就记，该扣就扣。我还有事，撂了啊！”说完，不等对方再回话，便咔哒一声撂下了听筒。
钱富贵，老钱！王处长放下听筒，手指无意识地、焦躁地敲击着桌面。
他对被电话吵醒的胡代表道：“基建科老宋。钱富贵今天没上班。”
胡代表晃了晃头，使自己清醒一点，看着王处长问：“是那个老钱吗？”
王处长没吭声，摸出烟盒，自己叼上一根，又抛给胡代表一根，点了点头：“是他。”
胡代表划着火柴点上烟，深深吸了一口，犹豫道：“老钱今天不上班，是不是太明显了，试探吗？”
王处长点上烟，狠狠抽了一口，吐出才道：“上面不让动，就是小杂鱼，让他蹦，他不蹦，大鱼不会过来。大鱼不过来，鲨鱼不会来，上面要钓鲨鱼，我们宜静不宜动。”
胡代表抽了一口烟道：“行，不管他，对了，上面的专机什么时候到？”
王处长抬手看了看手表：“快了，一个小时内就到。”
跟着他起身，喝了口浓茶道：“别管了，咱们现在就是一个搭台唱戏的，唱好戏就行，其他有人管。”
胡代表叹了一口气，心有不甘道：“是啊！现在我们就是搭台唱戏的，来多少客人，我们管不了，也不能管。”
王处长冷笑道：“有什么不甘心的，抓小鱼小虾的有什么意思，你啊！咱们把戏唱好了就行了，对了，咱们俩谁去接机。”
胡代表掐灭刚抽两口的烟，将剩余的烟蒂放进口袋：“我去，你在这里盯着，后面乱不得，记住，”走到门口，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王处长一眼道：“这戏，我去开锣了。”
临水军用机场，太阳刚刚跳上地平线。一架苏制里-2运输机带着巨大的轰鸣声，降落在简陋的跑道上，粗大的螺旋桨卷起漫天尘土。
舱门“哐当”一声打开，邱学林专家第一个探出身，花白的头发被强劲的气流吹得凌乱。
他眯着眼，深深吸了一口外面清冷的空气，满脸都是享受。
身后，范辛伟和其他几位穿着中山装或旧军装的专家鱼贯而出，脸上都带着长途颠簸后的疲惫。
保卫局的李卫国队长带着七名队员紧随其后，目光迅速扫过整个机场。
两辆212吉普，一辆大解放疾驰而至，急刹。
打头的212吉普车上下来穿着洗的发白军装的中年人，他快步走来，他的身后跟着两个携带五六冲的民兵战士。
“九号信箱的同志？”李卫国队长迎上去问道。
“是，我是胡振刚，九号信箱军代表。”胡代表主动伸手握手道：“一路辛苦，李队长还有几位工程师同志。”
邱专家走了几步过来握住胡代表的手道：“客套话就免了，东西在哪里，我们需要立刻核实。”
胡代表哈哈笑着握住邱专家的手，不撒开：“邱工程师同志，不急！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咱先去食堂垫垫肚子，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有力气干革命。”
“胡代表，吃饭不急。图纸和样品在哪里？立刻带我们去，每一分钟都关乎重大研判。”邱专家不动声色的将手抽出。
胡代表拍了拍邱专家的胳膊：“放心，我们先去食堂，一来填饱肚子，二来你们把随行人员的名单给我们，我们需要核实登记，走个流程。不然，出了纰漏，我们没法向上面交代。”
邱学林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名单？我们都是持介绍信和通行证来的！”
“是是是，介绍信和通行证当然要验。”胡代表笑容不变：“但名单也要对一对，这是规矩。耽搁不了几分钟，边吃边弄，两不耽误！请吧！”
他侧身让开，做了个“请上车”的手势。
李卫国深吸一口气，作为内行，他明白保密程序的份量。虽然觉得对方小题大做甚至拖延，但理在对方。
他上前一步，对邱学林低声道：“邱工程师同志，客随主便吧。”
邱学林重重地“哼”了一声，板着脸率先走向那辆212吉普车。
范辛伟和其他专家也只能无奈跟上，一个个黑着脸。
李卫国则带着保卫局的七名队员，将简单行李和资料箱装进解放车车厢里蹬车，站在车上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胡代表脸上的笑容这才真切了几分，快步跟上邱学林，亲自为他拉开了吉普车的后门：“邱同志，您请！路上颠簸，辛苦了，食堂准备了热乎的豆浆油条和小米粥，管够！”
吉普车发动时，胡代表瞥向后视镜里，专家组铁青的脸，感觉还是不够火候，要是能打起来就好了。
车队碾过公路，扑向几十分钟路程的九号信箱厂区。
胡代表摇下车窗，让外面的凉风吹进来，使自己的头脑更加清醒。
后面坐在卡车司机旁的保卫局队长李卫国，也摇下了车窗，他看似随意的扫了一眼，百米外的荒草丛中，半截黑黝黝的望远镜桶一闪而没。
“霍，够热闹啊！”李定国嘴角挂着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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