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漫长。一开始的新鲜劲过去后，疲惫和枯燥便涌了上来。
车厢里闷热，空气浑浊。江德华拿出带来的鸡蛋和烙饼，姐弟俩简单吃了些。她小心地看管着行李，不敢有丝毫松懈。
傍晚时分，火车在一个大站停靠，上下车的人流又是一阵拥挤。
他们的座位对面，原本的一对老夫妻下了车，换上来一位新的旅客。
那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出头的男同志，穿着一身洗得发白但干净平整的旧军装（没有领章帽徽），身姿挺拔，手里只提着一个简单的旅行袋。
他肤色黝黑，眉眼深邃，带着一种经历过风霜的沉稳气质。
他找到座位，对江德华姐弟微微点头示意，便安静地坐下，目光投向窗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他的安静与车厢的嘈杂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火车再次开动。
石小海看累了风景，开始拿出本子写写画画。江德华则拿出钩针和一团毛线，给自己找点事做，也能静静心。
夜色渐深，车厢里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车轮碾压铁轨有节奏的哐当声。
不少旅客都歪着头打起了瞌睡。石小海也撑不住了，小脑袋一点一点地，最终歪在江德华肩膀上睡着了。
江德华怕他着凉，小心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想从行李袋里找件外套给他披上。无奈行李塞得太满，她单手不太好操作。
这时，对面那位一直沉默的男同志忽然站起身，默不作声地帮她把座位底下的行李袋往外拖了一点，方便她拿东西。
“谢谢同志。”江德华低声道谢。
“不客气。”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点沙哑，但很清晰。
江德华拿出衣服给石小海披好，再次道谢。
那位男同志只是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便又坐回自己的位置，依旧沉默。
后半夜，江德华也有些昏昏欲睡，但强打着精神看管行李和孩子。
偶尔抬眼，发现对面那位男同志似乎一直没睡，要么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要么就那样安静地坐着，眼神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沉重？
与他挺拔的身姿有些不相称。
有一次，她察觉到他的视线似乎落在她手上——她正在钩的那块小垫子上，用的是这次得奖设计里那种松涛云纹的变体花样。
他的目光里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但很快又移开了。
江德华没有多想，只觉得这位同志有些特别，不像常见的工人或者干部，那身旧军装和他身上那种挥之不去的军人气质，估计可能有过一段不平凡的过往。
旅途就在这种沉默而略带观察的氛围中继续。天快亮时，火车又停靠了一个站台。
那位男同志站起身，拿起他简单的行李，对江德华再次微微颔首，便随着人流下了车，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站台的晨曦中。
就像一个小小的插曲，没有留下姓名，也没有更多的交谈。
江德华收回目光，轻轻摇醒石小海：“小海，快到了，精神精神。”
火车继续向着目的地奔驰，离哥哥家越来越近。
而刚才那位沉默的、穿旧军装的男同志，就像投入湖面的一颗小石子，在江德华心里留下了一抹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很快便被即将见到亲人的喜悦和期待所覆盖。
火车终于在一声长长的汽笛声中，缓缓停靠在了终点站。
车厢里顿时响起一片嘈杂的收拾行李声和互相道别声。
江德华叫醒睡得迷迷糊糊的石小海，两人费力地拖着两个沉甸甸的大旅行袋，随着人流挤下了车。
站台上更是人声鼎沸。七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空气里弥漫着煤烟、汗水和各种陌生的气味。
石小海一手提着包，一手抓着姐姐的衣角，好奇又有些怯生生地打量着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德华！德华！这边！”
一个洪亮而熟悉的声音穿透嘈杂，清晰地传来。
江德华循声望去，只见出站口那里，哥哥江德福正用力挥着手，脸上洋溢着灿烂急切的笑容。
他穿着一身整齐的军装，身姿笔挺，比记忆中似乎更黑了些，但也更壮实了。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淡蓝色连衣裙、梳着齐耳短发、看起来温婉知性的女同志，正是嫂子安杰。
安杰旁边站着一个虎头虎脑、正睁着乌溜溜大眼睛四处张望的小男孩，应该就是她的大侄子江安晨了。
“哥！嫂子！”江德华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热了，赶紧拉着石小海快步挤过去。
“哎呀！可算到了！路上累坏了吧？”江德福一个大步上前，先接过江德华手里最重的那个袋子，又使劲拍了拍她的肩膀，上下打量着，眼睛里满是激动和欣慰。
“好！好！气色真好！比上次见……哦，上次也没见着，看照片是胖乎了点，精神头更足了！”
“哥……”江德华声音有些哽咽，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一时不知该先说哪句。
“这就是小海吧？大小伙子了！”江德福又看向石小海，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石小海有些害羞，但还是大声叫了人：“大哥好！大嫂好！”
安杰也笑着迎上来，语气温柔亲切：
“快别站这儿了，热得很。这就是德华妹妹吧？总听德福念叨你，比照片上还精神利落！这是小海？真懂事！安晨，快叫姑姑，叫小叔叔。”
她怀里的安晨眨巴着大眼睛，看着陌生的姑姑和叔叔，小嘴一抿，非但没叫，反而把头埋进了妈妈怀里，逗得大家都笑了。
“走走走，车在那边停着呢，回家再说！回家再说！”江德福一手一个旅行袋，轻松地拎起来，带头往车站外走。
安杰带着孩子，和江德华并肩走着，轻声细语地问着路上的情况。
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停在路边。江德福把行李塞进后备箱，招呼大家上车。
坐在车里，吹着车窗灌进来的风，看着窗外掠过的、与东北截然不同的南方县城景致，江德华才真正有了“到家了”的实感。
车子很快开进了部队大院，在一排整齐的平房前停下。
哥哥的家干净整洁，家具不多，但布置得温馨舒适。墙上挂着哥哥嫂子的合照，还有安晨的百天照。
窗台上养着几盆绿植，生机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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