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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雾骸灯鬼(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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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骸根脚已明,然破解之法渺茫。引魂灯影幢幢,黑松林已成绝地。今日,且看这索命的灯鬼,如何遇上命定的克星,这段雾中孽缘,又该如何了结。”

李二狗终究没能熬过那个冬天。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他被发现僵卧在床,浑身冰凉,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仿佛临终前又见到了那盏索命的灯笼。清水驿乃至整个县城,笼罩在更深的阴霾之下。入夜之后,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唯恐那雾中的鬼影,会飘出黑松林,来到家门口。

就在这人心惶惶之际,一位名叫林默然的年轻书生,来到了清水驿。他并非为赶考,也非游学,眉宇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风霜。他听闻了灯鬼之事,又仔细询问了李二狗死前的症状以及老道士留下的只言片语,沉默良久。

“或许,在下可以一试。”林默然对驿丞说道,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量。

驿丞见其年轻,本有些疑虑,但见他气度不凡,眼神澄澈坚定,又兼眼下无人敢应此事,只得死马当活马医,允他便宜行事。

林默然并未急着入林。他先是走访了县城里几位最年长的老人,翻查了县志中关于邙山黑松林以及前朝旧事的记载。零星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被他一点点串联起来。

县志中有一段模糊记载:前朝末年,天下大乱,有一股溃兵逃入邙山,其中一名负责夜间引路的年轻哨探,因大雾弥漫,与队伍失散,最终携带着指引方向的灯笼,冻饿而死在一片黑松林中,尸骨无存。而附近村落最老的一位瞎眼婆婆,依稀记得幼时听祖辈提过,山中曾有一户看林人,家中独子痴傻,却最是宝贝一盏白纸灯笼,后来那户人家遭了兵灾,痴儿连同灯笼一起失踪了。

林默然心中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那雾骸灯鬼,极可能就是那迷失哨探或痴傻看林人的怨念所化,对“引路”和“灯笼”有着至深的执念,这执念与山中极阴的瘴气结合,才孕育出这恐怖的精怪。

接下来几日,林默然闭门不出,以朱砂混合自身指尖阳血,在数张特制的黄符上,绘制了繁复的“破瘴符”与“安神符”。他又去药铺配了些雄黄、艾草,研磨成粉。最后,他取出一块随身携带、触手温润的虎睛石,此石蕴含先天阳气,正是阴晦之物的克星。

准备停当,林默然选了一个月隐星沉、山风渐起的夜晚,独自一人,踏入了那片令人闻风丧胆的黑松林。

甫一入林,一股阴寒湿气便扑面而来,与外界截然不同。越往深处,雾气越浓,那是一种死寂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乳白。寻常灯火在此,只怕光芒传不出三尺。

林默然不点灯,不举火,只将那块虎睛石握在手中,一丝微弱的、却坚定无比的暖意自石中散发,将他周身尺许范围内的阴冷雾气稍稍驱散。他目光沉静,脚步不疾不徐,仿佛并非行走在索命鬼域,而是在自家庭院信步。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浓雾深处,那点熟悉的、昏黄摇曳的灯火,如期而至。

林默然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那灯火在雾中飘忽不定,勾魂摄魄的诡异力量丝丝缕缕地弥漫过来。然而,那力量触及他周身被虎睛石暖意笼罩的范围,便如同冰雪遇阳,悄然消融,难以侵入他心神分毫。

那雾骸灯鬼似乎察觉到了异常,提着灯笼的身影在雾中凝实了些许。青面干尸般的轮廓,深陷的眼窝中跳动着两点幽光,死死盯住了这个不受诱惑的闯入者。

它第一次,主动地,向着林默然飘近了一些。手中的灯笼微微抬起,昏黄的光晕试图扩大,笼罩过来。

林默然不闪不避,反而迎上前一步,口中朗声诵念《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声音清越平和,却带着一股涤荡妖氛的浩然之气。同时,他左手一扬,一把混合了雄黄艾草的粉末撒出,遇风即燃,散发出辛辣阳刚的气息,将周遭阴湿雾气逼退数尺!

“嗷——!”

那雾骸灯鬼发出一声尖锐凄厉、非人非鬼的嘶嚎,显然被这阳刚气息与经文之力所伤。它周身雾气翻涌,形体都变得有些模糊不定。它似乎被激怒了,又或是感受到了威胁,猛地将灯笼举到胸前,灯笼口对准林默然!

霎时间,不仅仅是精气,一股更加阴寒、充满了绝望与迷失意味的意念冲击,如同潮水般向林默然涌来!这是它吞噬了无数迷途者后,积累下的怨念与恐惧!

林默然顿觉如山压顶,脑海中幻象丛生,仿佛看到了无数人在雾中挣扎、哀嚎、最终倒下的景象,一股巨大的迷失感和绝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他握紧虎睛石,默守心神,将怀中一道“安神符”拍在自己额头,清凉之意瞬间流遍全身,稳住魂魄。

他知道,不能再被动抵挡了。这灯鬼的核心,便是那盏灯笼!

瞅准灯鬼全力催动灯笼的瞬间,林默然眼中精光一闪,一直扣在右手中的那道以阳血绘制的“破瘴符”,如同离弦之箭般激射而出,目标直指那盏白纸灯笼!

“嗤——!”

符箓精准地贴在灯笼的纸壁上!至阳的朱砂血符与至阴的灯笼本体猛烈冲突,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灼烧声!那灯笼的光芒剧烈地明灭闪烁,灯笼纸面上,竟隐隐浮现出一张扭曲、痛苦、充满了迷茫与不甘的年轻男子的面孔虚影!

“就是现在!”林默然厉喝一声,不再诵经,而是用一种低沉而充满悲悯的声音,对着那灯笼,也对着那浮现的扭曲面孔说道:

“尘归尘,土归土!迷失的魂灵,还不醒悟吗?你执着于引路,却引无数人步入绝境;你紧握光明,自身却沉沦黑暗!前尘已矣,执念何益?放下灯笼,散去迷雾,归去吧!”

这番话,似乎触动了灯笼本体深处那最原始的、属于“人”的执念。那扭曲的面孔剧烈地挣扎、变幻,时而狰狞,时而迷茫,时而流露出深切的悲伤。

灯笼的光芒,不再稳定,开始忽明忽暗,如同风中残烛。周遭浓稠的雾气,也随之剧烈地翻滚、波动,仿佛失去了核心的支撑。

那雾骸灯鬼的本体,发出痛苦而不甘的哀鸣,它想要扑上来,夺回灯笼,或是撕碎林默然,但它的形体在波动的雾气中愈发淡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

终于,在那张扭曲面孔发出一声悠长、如同解脱又似叹息的无声呐喊后,那盏承载了无数怨念与精气的白纸灯笼,“噗”地一声,火光彻底熄灭。

灯灭,雾散。

几乎在灯笼熄灭的同一时刻,笼罩黑松林半年之久的浓雾,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搅动,开始飞速消散、退去。月光第一次毫无阻碍地洒落林间,清冷,却带着生机。

那青面干尸般的雾骸灯鬼,随着雾气的消散,发出一阵“窸窣”声响,最终化作一缕淡淡的黑烟,彻底消散在月光下,再无痕迹。唯余那盏熄灭的、普通破旧的白纸灯笼,“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林默然走上前,拾起灯笼。入手冰凉,却已无任何邪异。他轻轻一叹,将灯笼置于一旁,取出火折,将其点燃。火焰跳跃,很快将灯笼吞噬,化为灰烬。所有的执念、怨气,似乎也随着这火焰,一同归于天地。

自此,黑松林官道再无异状,浓雾不再无故而起,行旅皆可安然通过。清水驿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灯笼焚,迷雾散,怨魂得解脱。诸位,这雾骸灯鬼,看似恐怖,实则亦是可怜可叹之魂。究其根本,不过是一个‘执’字作祟。执着于过往,执着于迷失,终将自身化为害人邪物。人生在世,难免迷雾遮眼,歧路彷徨。然,心有明灯,不假外求。这明灯,便是放下执着的豁达,是看清本心的智慧。若被心中迷雾所困,执着于妄念,只怕你我,也离那雾中骸骨不远了!慎之,慎之!”

茶馆内,寂静无声,唯有那“执”之一字,如同警钟,在众人心中久久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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