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圣殿内的沉闷，仿佛有了实质的重量，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连呼吸都变得艰涩。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尘埃在惨淡的光线中演绎着永恒的沉浮。
霍雨浩维持着仰头的姿势，如同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囚徒，承受着无声的审判。后脑与粗糙断壁接触的地方，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却远不及他内心冰封荒芜的万分之一。
唐三的话语，那缕微弱的希望之火，在这日复一日、分分秒秒的陌生凝视与无声排斥中，早已被冻结，被碾碎，连一点灰烬都没能剩下。
他尝试过的。
在过去的几天（或许是几个小时？时间感已经模糊），他尝试过听从唐三的建议，“慢慢靠近”。
他忍着剜心之痛，在她偶尔看向他时，努力挤出一个自以为最温和、最无害的笑容——尽管那笑容僵硬得如同风化千年的石像。
他让萧萧递过去最干净的水，最新鲜（相对而言）的食物，希望能通过这种迂回的方式，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关怀。
可结果呢？
她接过萧萧递去的东西时，会对萧萧露出一个浅浅的、带着依赖的腼腆笑容。可当她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他，看到他脸上那扭曲的笑容时，那点腼腆会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困惑，以及……一种仿佛看到了什么不洁之物般的、极其细微的……蹙眉。
那蹙眉的动作很轻，很快，几乎难以察觉。
但落在霍雨浩眼中，却比邪神的寂灭神光更加致命！
那是一种源自本能的、不加掩饰的排斥与鄙夷。
她不是在害怕，不是在警惕，而是……在鄙夷他试图靠近的举动，鄙夷他那难看笑容背后的卑微与不堪。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气泡音的笑声，从霍雨浩喉咙深处溢了出来。这笑声突兀地打破了死寂，让不远处的贝贝等人心头一紧，担忧地望了过来。
霍雨浩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将仰着的头低下。他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灵动的灵眸，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瞳孔深处却是一片死寂的、令人心悸的灰暗。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盯着自己摊开在膝上、沾满血污和尘土的双手。
“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毁灭性的岩浆。
“我以为的重生……是老天爷给我改写命运的机会……”他低低地笑着，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耸动，“我拼了命地修炼，绞尽脑汁地避开所谓的‘宿命’……我甚至……我甚至天真地以为，只要我足够强，只要我足够小心，就能握住她的手，就能有一个不一样的结局……”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结果呢？！我改变什么了？！我他妈什么都改变不了！！过程换汤不换药！结局甚至比上辈子更惨！！”他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瞪向虚无，仿佛在质问那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的命运，“看着她死一次不够！还要我看着她在眼前再死一次！！被她忘一次不够！还要让她用看垃圾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哈哈哈哈！！！”他爆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飙飞，笑得伤口崩裂，鲜血再次染红衣襟，“霍雨浩啊霍雨浩！你两辈子！活得像个什么？！啊？！像个自作多情、自以为是的小丑！！像个被命运捏在手里，随意搓圆捏扁的可怜虫！！”
他的笑声在残破的圣殿中回荡，刺耳又悲凉。贝贝等人想要上前制止，却被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绝望而狂暴的气息逼得无法靠近。
“我还在这里干什么？！我还期待什么？！”霍雨浩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如同醉汉，他指着角落里的王冬儿，声音嘶哑地咆哮，“看着她？！守着她？！等着她某一天突然‘良心发现’，想起我这个她根本不屑一顾的‘陌生人’？！！”
“我受够了！！我受不了了！！！”
积聚了太久太久的痛苦、不甘、委屈、愤怒、绝望……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垮了他最后一丝理智的堤坝。
他像个孩子一样，崩溃地大哭起来，不再是无声的流泪，而是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肠寸断。他一边哭，一边用拳头狠狠捶打着身边的断壁，拳头瞬间血肉模糊，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滑跪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变成了绝望的呜咽，“把冬儿还给我……求求你……把那个会对我笑，会叫我笨蛋的冬儿还给我……”
这凄厉的、毫无形象的崩溃，终于惊动了角落里的王冬儿。
她抬起头，看着那个之前一直用奇怪眼神看着自己的、此刻却状若疯魔、捶地痛哭的黑发少年，粉蓝色的眼眸中，不再是单纯的茫然和警惕。
那里面，清晰地浮现出一种……厌恶，以及一丝居高临下的、仿佛在看什么肮脏东西般的鄙夷。
她似乎无法理解，也无法忍受这种失控的、在她看来毫无意义的情绪宣泄。她微微蹙着眉，下意识地朝萧萧身后缩了缩，仿佛离那个崩溃的源头远一点，空气都能干净一些。
这个细微的、带着清晰鄙夷意味的躲避动作，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精准地命中了霍雨浩濒临破碎的灵魂。
他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泪水血水混杂，狼狈不堪。他看到了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厌恶与鄙夷。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整个人，从灵魂到肉体，都被那眼神彻底否定了。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所有的痛苦都凝固了。
世界，在他眼前，变成了一片纯粹的、令人窒息的……灰白。
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如同看秽物般的眼神，嘴角极其缓慢地、扭曲地向上扯动，露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千万倍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了恨，没有了怒，只剩下无尽的、死寂的……自嘲。
“你看……连我自己……都觉得现在的我……很恶心……”
他喃喃着，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
然后，他不再看她，也不再看任何人。他默默地、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一步，踉跄着走向圣殿更深处、更阴暗的角落，仿佛要将自己彻底放逐，与那束他曾经视为生命之光的存在，永世隔绝。
背影，佝偻而绝望，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
王冬儿看着他那消失在阴影里的背影，蹙着的眉头微微松开，似乎松了口气，但那双纯净的眼眸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散去的……鄙夷。
对她而言，这只是一个吵闹的、奇怪的、让她不适的陌生人终于离开了。
而对霍雨浩而言，这却是将他最后一点微末尊严与希望，都彻底碾碎的……终极审判。
这把名为“遗忘”与“鄙夷”的刀，终于将他伤得……体无完肤，魂飞魄散。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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